學之不已,如鳥數飛,方有進益。
爾等須牢記…”
窗外,正假裝擦拭窗台浮塵的蘇惟瑾微微點頭。
這解釋中規中矩,是標準答案。
然而,錢秀才大約是講得興起,
又或許是看張誠今天難得沒趴著流口水
(其實是在偷偷撥弄藏在書桌下的蟈蟈籠),
便多發揮了幾句,扯到了《論語》的成書和流傳上。
“《論語》乃孔子弟子及再傳弟子記錄夫子言行之書,
曆經秦火,至漢初方有《魯論》、《齊論》、《古論》三種傳本…
現今所見,乃漢成帝時張禹以《魯論》為主,
采《齊論》之長,合而為一,號稱《張侯論》…”
聽到這裡,蘇惟瑾的超頻大腦自動檢索比對。
信息基本正確,但細節…
果然,錢秀才接下來一句便出了岔子:
“…這張禹,乃是漢成帝之師,封安昌侯。
其所定《張侯論》,便是依《魯論》二十篇,
又采《齊論》之《問王》、《知道》二篇,故得二十二篇…”
“不對。”
一個極低極輕、幾乎含在喉嚨裡的聲音,
下意識地從蘇惟瑾唇邊逸出。
超頻大腦基於後世考古和學術研究的確鑿結論,
讓他幾乎本能地做出了糾正。
“《齊論》多《問王》、《知道》二篇,
但《張侯論》並未采用此二篇,
仍是依《魯論》二十篇為底本,
隻是參考了《齊論》的某些章句和訓詁…
後世流傳的皆是二十篇本,
《問王》、《知道》早已失傳…”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蚊蚋,
混合在蟬鳴風聲裡,本該無人察覺。
然而,就在他話音剛落的瞬間,
身後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輕微的咳嗽!
蘇惟瑾全身猛地一僵,血液似乎都凝住了。
他緩緩轉過身,心臟怦怦狂跳。
隻見管家張福,
不知何時竟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他身後幾步遠的地方!
那張總是掛著精明算計的臉上,
此刻一雙三角眼正微微眯起,
帶著幾分探究、幾分驚疑,直直地盯著他!
蘇惟瑾的大腦瞬間超頻運轉到極致,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後背的粗布衣衫。
完了!
被聽到了!剛才那幾句“僭越”的糾正,肯定被聽到了!
一個最低等的書童,
竟然在偷聽少爺講課,
還敢對老秀才的講解提出“糾正”?
這簡直是翻天覆地、不可饒恕的罪過!
張福會怎麼想?
會怎麼做?當場發作?
拖下去痛打?還是…
無數可怕的念頭電光石火般閃過。
蘇惟瑾甚至能感覺到張福那審視的目光,
像冰冷的針一樣,刺透他試圖維持的鎮定表象。
書房裡,錢秀才還在慢悠悠地講著《張侯論》的“權威性”,
張誠的蟈蟈似乎叫了一聲。
窗外的蟬鳴更加聒噪,
仿佛在催促著審判的降臨。
蘇惟瑾的手指無意識地摳緊了手中的抹布,
喉嚨發乾,大腦瘋狂計算著每一種可能性和應對方案。
是立刻跪下認錯,裝作胡言亂語?
還是硬著頭皮裝傻,賭張福沒聽清?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無數倍。
張福依舊眯著眼,沒有說話,
隻是那目光越發深沉難測。
他背著手,慢慢向前踱了一步。
那一步,分明踩在了蘇惟瑾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