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想了個法子,逼我…逼我到時候幫他…”
“幫你?你能幫什麼?”
蘇正廉一時沒反應過來。
“就是…就是讓我偷偷替他寫文章,
或者…或者把小抄遞給他…”
蘇惟瑾仿佛用儘了全身力氣才把這句話說出來,
說完立刻又低下頭,
肩膀微微發抖,像是害怕至極。
“我不肯…他們就打我,
還說不乾就…就要我的命…
說我爹欠的債還沒還清…”
他恰到好處地停頓了一下,
讓恐懼和“被逼無奈”的情緒充分渲染,
然後才猛地抬起頭,
眼神裡充滿了“少年人”特有的驚慌和對家族聲譽的本能擔憂,
聲音帶著哭腔:
“七叔公!我…我害怕!
萬一…萬一這事兒要是漏了出去,
被學政大人查出來…
那可是科場舞弊,天大的罪過啊!
到時候…到時候彆人會怎麼說我們蘇家?
肯定會說‘瞧那蘇家,
出了給人當槍手作弊的下賤胚子!
祖上的臉都丟儘了!’
我們蘇家軍最後這點臉麵,可就…可就真的半點不剩了啊!”
“蘇家軍”三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果然,這句話像是一根燒紅的針,
狠狠紮進了蘇正廉最敏感、最痛處!
老童生那張古板的臉瞬間漲得通紅,
眼睛猛地瞪圓,花白的胡子氣得直抖!
他一生潦倒,
唯獨將“蘇家聲譽”和“讀書人氣節”看得比性命還重!
豈容他人玷汙,更何況是這種科場舞弊的醜事!
“混賬!混賬東西!”
蘇正廉猛地一拍門板,
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胸膛劇烈起伏,
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
“張承宗!他怎敢!
怎敢如此辱我蘇家門楣!
逼人作弊,無恥之尤!無恥之尤!”
他氣得在門口來回踱步,
像是困怒的老獅子。
他絲毫不懷疑蘇惟瑾的話,
因為在他認知裡,
張家那種暴發戶什麼齷齪事都乾得出來,
而自家這個不成器的侄孫,
除了有點蘇家血脈,確實彆無長處,
被逼當槍手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蘇惟瑾垂著頭,默默站在一旁,
扮演著驚恐無助又心懷家族的可憐蟲,
心裡卻冷靜得像塊冰。
火,已經點著了。
蘇正廉暴怒之後,
猛地停下腳步,
一雙因年老而略顯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蘇惟瑾,
厲聲問道:
“你待如何?莫非真想從了那等齷齪之事?!”
蘇惟瑾抬起頭,
臉上適時地露出掙紮、恐懼,
最後化作一絲無奈的絕望,啞聲道:
“我…我能如何?
身契捏在人家手裡,爹娘都不在了…
我…我若不從,隻怕立刻就沒命了…
可是從了…又對不起祖宗…
七叔公…我…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他聲音哽咽,
將一個被逼到絕境、無助少年的形象演繹得淋漓儘致。
蘇正廉看著他這副樣子,
又想到蘇家如今的凋零,
滿腔的怒火漸漸被一種悲涼和沉重的責任感取代。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巷子裡的風都似乎停止了流動。
最後他長長地、沉重地歎了口氣,
眼神複雜地看著蘇惟瑾,
語氣依舊硬邦,
卻似乎鬆動了些許:
“你…你先回去…此事…
容老夫想想…想想…”
他沒有立刻承諾什麼,
但那雙眼睛裡閃爍的怒火和決絕,
卻讓蘇惟瑾知道,種子已經種下,
並且開始生根發芽。
這位把家族聲譽看得比天大的七叔公,
絕不會眼睜睜看著蘇家最後一個男丁
(雖已落魄為奴)被逼著去乾辱沒門楣的勾當,
進而玷汙整個蘇家的清名!
“是…是…多謝七叔公…”
蘇惟瑾做出感激涕零又不敢多言的樣子,
深深地鞠了一躬,轉身快步離開,
背影顯得單薄又倉惶。
直到走出西街,拐入喧鬨的主街,
蘇惟瑾臉上那副惶恐無助的表情才漸漸褪去,恢複了一貫的沉靜。
他回頭望了一眼西街的方向,目光深邃。
七叔公這條線,已經埋下。
接下來,就看這位古板剛直的老童生,會如何出手了。
而他自己,則要繼續扮演好張家“忠心耿耿”、“能力出眾”的槍手,
等待著縣試那天的到來。
雙線並進,方能萬無一失。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朝著紙鋪的方向走去,
腳步沉穩,顯然剛才那個驚慌失措的少年從未存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