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城驛館,一間還算乾淨整潔的客房內。
蘇惟瑾臨窗而立,
望著窗外府城遠比沭陽繁華的街景,
神色平靜,心中卻如精密儀器般運轉不休。
府試案首的光環並未讓他衝昏頭腦。
超頻大腦清晰地分析著當前局勢:
張家雖暫時偃旗息鼓,
但仇怨已深,絕不會善罷甘休;
蘇家七叔公的態度急轉,
是庇護也是某種意義上的“投資”,
需妥善應對;
而最重要的,是即將到來的院試,
以及…眼前這位即將決定他短期命運的大人物
——提學禦史周大人。
果然,晌午剛過,
一名身著青色官服的書吏便來到驛館,
態度客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蘇小相公,學政大人有請。”
來了。
蘇惟瑾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漿洗得發白、
卻漿燙得一絲不苟的青衫(這是他特意向驛丞借了熨鬥自己收拾的),
深吸一口氣,眼神沉靜如水:
“有勞先生引路。”
學政行轅(又稱學政衙門、提學道)
就在貢院旁側,規製嚴謹,
氣象森然,遠非州縣衙門可比。
因其主官提學禦史乃欽差身份,
代表朝廷督察一省文教,
故其衙署亦按欽差行台的規格建造,
雖不若總督巡撫衙門那般顯赫,
卻自有一股清貴威嚴。
行轅門前矗立著高大的“文武官員至此下馬”石碑,
兩側立著神情肅穆的帶刀守衛。
青磚高牆,朱漆大門,
門楣上高懸“提督學政”四字的燙金匾額,
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穿過高大的轅門,
裡麵是數進深邃的院落。
書吏引著蘇惟瑾,
沿著青石板鋪就的中央甬道沉默前行。
甬道兩旁古柏參天,
鬱鬱蔥蔥,更添幾分肅穆。
偶爾有抱著文卷的書吏或身著低品官服的學官匆匆走過,
皆是屏息凝神,步履輕捷,不敢喧嘩,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他們穿過一重名為“儀門”的門戶,
經過立有“公生明”戒石的大堂(學政大人升堂理事之處),
並未停留,而是折向側麵一條回廊,
走向後方官廨區域。
越往裡走,環境越發清幽,
但那種代表朝廷學政權威的威嚴感卻無處不在。
穿過幾重門廊,
書吏將蘇惟瑾引至一間書房外,
低聲道:
“大人在內等候,小相公自行進去便是。”
蘇惟瑾拱手謝過,
定了定神,推門而入。
書房內陳設古樸,
四壁皆是頂天立地的書架,
塞滿了各種典籍,
空氣中彌漫著書香和墨香。
提學禦史周大人並未穿著官服,
隻一身藏青色直裰便裝,
正坐在一張寬大的花梨木書案後,
手捧著一卷書,
看似隨意,但那不怒自威的氣度,
卻讓這書房顯得格外壓迫。
蘇惟瑾不敢怠慢,
上前幾步,依著極標準的士子禮,
深深一揖:
“學生蘇小九,拜見學台大人。”
聲音清朗,舉止從容,沒有絲毫怯場。
周大人放下書卷,
目光如實質般落在蘇惟瑾身上,
帶著審視,似乎想透過這清秀溫良的外表,
看穿他內裡究竟藏著怎樣的乾坤。
“不必多禮,坐。”
周大人指了指下首的一張椅子,語氣平淡。
“謝大人。”
蘇惟瑾依言半坐了,腰杆挺得筆直,
雙手恭敬地放在膝上,目光微垂,
靜待問話。
周大人並未立刻開口,
書房內陷入一種微妙的沉默。
這種沉默往往能給年輕人造成極大的心理壓力,
但周大人發現,
眼前這少年呼吸平穩,眼神澄澈,
竟似全然不受影響。
“蘇小九,”
周大人終於開口,聲音不高,
卻自帶回響。
“你的卷子,本官看了數遍。
尤其是那篇策論,很好。”
他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
“隻是,本官很好奇,你這些見解,
師從何人?
沭陽縣內,似乎並無哪位先生有這般…前瞻之眼光。”
核心問題來了!
蘇惟瑾心中警鈴微作,
超頻大腦早已推演過無數遍應對方案。
他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窘迫和追憶,
微微低下頭,聲音也輕了幾分:
“回大人話,學生…學生並無固定的業師。”
“哦?”
周大人眉梢微挑。
“家中父母早亡,雖曾是軍戶,
卻也略通文墨,幼時曾為學生開蒙,
認得幾個字,講過些粗淺道理。”
這話半真半假,原主父母確實識點字。
“後來…家道中落,學生輾轉流離,
更是無力延師。
所能做的,不過是千方百計尋些書來,
自己胡亂讀讀,瞎琢磨罷了。”
“自學?”
周大人聲音裡透出明顯的不信。
“那些經義注解,或許可憑苦功。
但那治水之策,涉及統籌、數算、乃至農桑地理,
豈是閉門造車能憑空想出的?”
壓力陡增!
蘇惟瑾心臟微微一縮,
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他臉上露出一絲混合著困惑、
敬畏又有點神秘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