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學政大人贈與的十兩“巨款”和沉甸甸的期許,
蘇惟瑾並未在府城過多停留。
樹大招風,如今他這“府試案首”的名頭已然傳開,
繼續留在這是非之地,
難保不會橫生枝節。
更何況,沭陽還有一堆爛攤子和“故人”等著他呢。
他謝絕了府城幾個小吏和商戶聞訊而來的、
帶著試探性質的邀請宴飲,
隻去書坊用周大人贈銀的一小部分,
精心挑選了幾本眼下急需的經義注解和時文集子,
又備了些實惠的乾糧,
便決定次日一早啟程返鄉。
超頻大腦始終保持著警惕。
張家在這次交鋒中損失慘重,
顏麵儘失,以張承宗那睚眥必報的性子,
絕無可能咽下這口惡氣。
明麵上礙於學政的威勢不敢如何,
但暗地裡的陰招,恐怕早已醞釀。
官道?還是小路?
走官道目標明顯,但相對安全,
驛卒、商隊往來頻繁。
小路隱蔽,但易於設伏。
蘇惟瑾幾乎瞬間就做出了選擇
——官道!
他如今已非寂寂無名的張家書童,
而是學政大人親點的府試案首,
若在官道上出了“意外”,
引起的關注和追查力度絕非小事,
張家也得掂量掂量。
反之,若在小路“意外”身亡,
那才真是叫天天不應。
然而,就在他打點好行裝,
準備歇下時,
驛館的夥計卻敲門帶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
來人是個四十歲上下的漢子,
皮膚黝黑,滿臉風霜褶皺,
身上穿著打滿補丁的粗布短褂,
腳上一雙破草鞋沾滿了泥濘,
渾身透著股長期在地裡刨食的莊稼漢氣息。
他神色慌張,眼神躲閃,
站在門口搓著一雙粗糲大手,
顯得極為局促不安。
“請…請問,
沭陽來的蘇小相公,
可是住這裡?”
漢子聲音粗嘎,
帶著濃重的鄉音,語氣急切。
蘇惟瑾心中微凜,
麵上卻不露聲色:
“我就是。
這位大哥是?”
那漢子一聽,眼睛猛地一亮,
又迅速警惕地四下張望,
壓低聲音道:
“小相公,
俺…俺是張家莊子的佃戶,
叫張老三!
俺家狗蛋…後山上,
毒蛇…是您救了他一命啊!”
他說著,情緒激動起來,
竟噗通一聲就要跪下。
蘇惟瑾瞬間想起來了!
那是他剛穿越不久,
一次被張誠刁難去後山撿柴時,
偶然用現代野外急救知識(用衣帶捆紮傷口,
擠出毒血,找了點清熱解毒的草藥搗碎敷上)救下的一個被毒蛇咬傷、
奄奄一息的佃戶孩子。
當時隻道是隨手之舉,沒想到……
他連忙扶住張老三:
“大叔快請起,不過是碰巧遇上,
舉手之勞,當不得如此大禮。
你怎會找到這裡來?
可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他敏銳地察覺到不對,
一個張家佃戶,
怎會連夜找到府城驛館來?
張老三被扶起,眼圈發紅,
也顧不得擦,急吼吼道:
“小相公!
俺是偷跑出來給您報信的!
天大的禍事啊!”
他聲音發顫,透著恐懼:
“昨兒夜裡,俺去給莊頭送柴火,
路過窗根底下,
聽見…聽見張老爺的心腹張彪在跟莊頭喝酒,
說…說絕不能讓你這賤奴活著回到沭陽!
說…說府試案首又怎樣?
路上出個‘意外’太容易了!
摔死、淹死、遇上拍花子的…
法子多的是!
還說…事成之後,
賞莊頭二十畝好田!”
張老三喘著粗氣,
臉上滿是後怕:
“俺聽得魂都快嚇掉了!
狗蛋的命是您救的,
俺不能眼睜睜看著您…
俺婆娘也催俺,說恩人有難,
知道了就不能裝聾作啞!
俺就…就偷了莊頭一頭驢,
連夜跑來了!
小相公,您可不能一個人回去啊!
那張彪是練家子,
手下還有幾個潑皮,
心黑手狠著呢!”
果然來了!
蘇惟瑾眼神驟然一冷。
張承宗,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手段如此下作狠毒!
但他立刻想到了更嚴重的問題
——張老三的安全。
他神色一凜,
抓住張老三的胳膊,
語氣嚴肅地低聲道:
“張大叔,您冒死前來,
此恩重如山!
但您連夜出來,莊頭發現驢不見了,
定會起疑!
您回去後,萬一走漏風聲,
張家絕不會放過您!”
張老三聞言,臉色瞬間煞白,
他光想著報恩,卻沒細想後果,
此刻被點醒,頓時手足無措:
“啊?那…那俺可咋辦啊小相公…”
蘇惟瑾超頻大腦飛速運轉,
立刻有了主意:
“您彆慌。
聽我說,您回去後,
立刻把驢悄悄還回去。
若有人問起昨夜行蹤,
您就說…就說婆娘急病發作,
您一時情急,
未經允許借了驢連夜去鄰村請郎中,
折騰了半宿,郎中請到,
驢也一早還回了。
記住,無論誰問,
都咬定是這個說法!
至於婆娘的病,
就說是一時氣急攻心,
如今已緩過來了。”
這借口尋常且難以立刻查證,
能最大程度消除懷疑。
說完,他又從懷中摸出約莫半錢碎銀子塞過去:
“這銀子您務必拿著!
不是酬謝,
是給您婆娘‘看病’抓藥用的!
把事情坐實!”
張老三像是被燙到一樣猛地縮手,
連連後退,腦袋搖得像撥浪鼓:
“使不得!使不得!小相公!
俺來報信是報恩,不是圖錢!
俺要是拿了這錢,成啥人了!
這…這主意好,俺記住了,
俺就說婆娘急病!
俺不能要您的錢!”
見他態度堅決,
蘇惟瑾心念電轉,
不再強塞銀錢。
他沉吟片刻,道:
“大叔且在此稍候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