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惟瑾更名立戶,
徹底擺脫奴籍的消息,
勝如在沭陽這潭不算深的池水裡又投下了一塊巨石,
漣漪層層擴散,波及到了縣城裡每一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家中。
先前,眾人雖知他得了府試案首,
但畢竟頂著個“張家書童”的尷尬名頭,
許多自詡身份的鄉紳富戶還在觀望,
甚至私下裡不乏鄙夷之語,
認為此人出身卑賤,
即便一時僥幸,終究難登大雅之堂,
未來的前程也必然有限。
可如今,賣身契一撕,戶籍一改,
“蘇惟瑾”這三個字便真正落在了沭陽縣的黃冊上,
旁邊還赫然標注著“府試案首”!
這就完全不同了!
這意味著他洗白了出身,
擁有了完整的士子身份,
更重要的是,
他展現出的那種果決狠辣(硬剛張家)和背後若隱若現的學政賞識,
讓所有人都不得不重新掂量他的分量。
於是,蘇家那破敗的西街小院,
竟在短短一兩日內,
迎來了前所未有的“熱鬨”。
平日裡對七叔公都愛搭不理的左鄰右舍,
如今見了麵老遠就堆起笑臉打招呼;
幾個平日裡與蘇家八竿子打不著的“體麵人”,
也拐彎抹角地提著點心匣子上門,
美其名曰“恭賀蘇相公高中”;
甚至還有媒婆探頭探腦,
試圖打聽這位新晉案首是否婚配,
嚇得七叔公趕緊以“一心舉業,
暫不論婚嫁”為由堵了回去。
而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
便是幾封製作精美、措辭謙恭的請柬。
“沭陽孫府,恭請蘇惟瑾蘇相公,
於明日午間過府赴宴,略備薄酒,以為賀。”
“城東李員外府上賞春宴,
懇請蘇案首撥冗光臨…”
“王記綢緞莊東家……”
送請柬的家丁個個衣著光鮮,
態度恭謹,與往日蘇家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景象形成了鮮明對比。
七叔公拿著那幾封請柬,
手都有些發抖,既是激動,
又有些無措。
孫家!那可是沭陽數一數二的鄉紳,
孫誌遠的祖父孫萬年更是致仕的員外郎!
李家、王家也都是縣城裡有名的富戶!
這些人家,往日裡西街蘇氏連門檻都摸不著,如今卻主動遞來了帖子!
“惟瑾,你看這…”
七叔公將請柬遞給蘇惟瑾,語氣帶著征詢。
蘇惟瑾接過請柬,
目光淡淡掃過,尤其是在“孫府”那封上停留了片刻。
超頻大腦冷靜地分析著:
宴無好宴。
無非是趨炎附勢,探聽虛實,
甚至可能暗藏敲打。
孫家…孫誌遠恐怕也在場。
去不去?自然要去!
不僅要去了,還要去得漂亮!
“七叔公,回複孫家,明日必準時赴約。”
蘇惟瑾將其他請柬放下,
隻拿了孫家那一封。
“其餘幾家,婉言謝絕,
隻說院試在即,需專心備考,
不便多赴宴飲。”
擒賊先擒王,打臉要打疼。
孫家是本地鄉紳的代表,
更是孫誌遠的本家,
這場宴席,無疑是觀察風向、
試探深淺的最佳場合。
七叔公有些擔心:
“孫家…那孫誌遠怕是…”
“無妨。”
蘇惟瑾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正要會會他。”
次日午前,蘇惟瑾依舊是一身半舊青衫,
卻漿洗得乾乾淨淨,
熨燙得平平整整。
他沒有刻意打扮寒酸來自顯清高,
也沒有借銀子置辦華服來充門麵,
就這麼從容自若地走向位於沭陽城中心地帶的孫府。
孫府宅邸遠比張家更為氣派,
不是那種暴發戶式的炫耀,
而是透著世代積累的底蘊和文化氣息。
高牆深院,門楣上掛著“詩書傳家”的匾額,
門口的家丁訓練有素,
見到蘇惟瑾,雖不認識,
但見其氣度不凡,並未怠慢,
恭敬地問明身份後,便引他入內。
穿過幾重儀門,
來到一處布置精巧的花廳。
廳內已是賓客雲集,
沭陽縣有頭有臉的鄉紳富戶來了大半,
個個綾羅綢緞,言笑晏晏。
空氣中彌漫著酒香、
茶香和熏香的味道。
蘇惟瑾一出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驚訝、好奇、審視、探究…
各種視線交織在他身上。
許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案首書童”,
見他如此年輕,衣著樸素,
卻身姿挺拔,麵容清俊,
眼神沉靜如水,
並無半分局促或諂媚,
不由都在心中暗暗稱奇。
“哎呀!這位便是蘇惟瑾蘇相公吧?
果然是少年英才,一表人才!”
一個胖胖的鄉紳率先反應過來,笑著迎上來。
“久仰久仰!
蘇案首文章驚動學政,
實乃我縣之光啊!”
“英雄出少年!佩服佩服!”
一時間,阿諛奉承之聲不絕於耳,
眾人紛紛圍攏過來,
熱情得仿佛多年老友。
蘇惟瑾麵帶微笑,
一一拱手還禮,舉止得體,
言語謙和:
“各位前輩謬讚了,
小子僥幸,實不敢當。”
“蒙學台大人錯愛,晚輩唯有勤學以報。”…
他應對自如,既不冷落誰,
也不特彆親近誰,分寸拿捏得極好,
讓一些本想看他笑話、
覺得他可能上不了台麵的人暗暗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