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商途:在夾縫中求存的韌性
甘泉縣的集市,是小商小販們賴以生存的地方。有個叫王婆的老太太,每天天不亮就起來做胡餅,推著小車在集市上賣。她的胡餅用料實在,味道好,很受百姓歡迎。但集市上有個地頭蛇,是張地主的遠親,每天都要向王婆收“保護費”,不交就砸攤子。
王婆一個老太太,哪裡敢反抗,隻能每天忍氣吞聲地交錢。劉滿倉知道後,派了衙役去集市巡邏,明確告訴那地頭蛇:“甘泉縣的集市,是百姓的集市,不是你張家的地盤!再敢勒索,嚴懲不貸!”
地頭蛇一開始還囂張,被劉滿倉打了幾大板,枷號示眾後,才老實了。王婆的胡餅攤前,又排起了長隊。她每次看到劉滿倉路過,都會多塞給他兩個胡餅,劉滿倉也不推辭,接過胡餅,會放下幾個銅錢。
除了這些小商小販,甘泉縣還有幾個做得稍大的貿易商。其中一個叫趙四海,是個走南闖北的行商,主要做絲綢和茶葉的生意。他不像本地貿易商那樣和地主鄉紳勾結,而是憑著自己的精明和信譽,在夾縫中求存。
劉滿倉很欣賞趙四海的為人,覺得他是個有見識的人。他主動找到趙四海,問他有沒有興趣開拓一些新的生意。趙四海眼睛一亮:“劉大人有何高見?”
“甘泉縣的工匠手藝好,除了鐵器,還能做一些精巧的玩意兒,比如木雕、剪紙。這些東西拿到江南去,肯定能賣個好價錢。”劉滿倉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趙四海沉吟了一下:“這個想法好是好,就是風險太大。江南那邊的行規複雜,咱們人生地不熟的……”
“本縣可以給你寫介紹信,介紹一些可靠的朋友。至於風險,本縣可以以縣衙的名義,給你做個擔保。”
有了劉滿倉的支持,趙四海膽子大了起來。他組織了幾個工匠,製作了一批精美的木雕和剪紙,又收購了一些本地的土特產,跟著商隊去了江南。幾個月後,趙四海回來了,賺了個盆滿缽滿。他拿出一大筆錢,想送給劉滿倉,被劉滿倉婉言謝絕了。
“趙老板,你把生意做大了,多雇些本地的夥計,多從工匠和農民手裡收些貨,就是對本縣最大的支持。”
趙四海感動不已,果然按照劉滿倉說的做了。甘泉縣的小商小販們有了更多的貨源,工匠們有了更多的訂單,甚至一些農民也開始種植一些經濟作物,賣給趙四海的商號。階層之間的流動,似乎因為這樁生意,有了一絲鬆動。
四、賤役:被漠視的生命與價值
在甘泉縣的最底層,是那些“與汙穢打交道的團體”和“世襲的人和家族”。掏糞工就是其中之一,他們被稱為“賤役”,世世代代都乾著這行,連參加科舉的資格都沒有。
有個掏糞工叫孫老五,他的父親、爺爺都是掏糞工。他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兒子孫小五子脫離這個行當,能去讀書。可孫小五到了上學的年紀,卻被學堂拒之門外,理由是“身份不潔”。
孫老五急得團團轉,找到了劉滿倉。他不敢進屋,就在縣衙門口跪著,等了一天一夜。劉滿倉知道後,親自把他扶起來,帶進了縣衙。
“孫大哥,你起來說話。孩子想讀書,是好事,本縣一定想辦法。”
劉滿倉立刻召集了全縣的鄉紳和學堂先生,開了一個會。會上,他力排眾議:“孫小五是個好孩子,天資聰穎,就因為他父親是掏糞工,就不能讀書了?孔子說‘有教無類’,我們怎能因為職業就歧視一個孩子?”
鄉紳們麵麵相覷,學堂先生也有些猶豫。最終,在劉滿倉的堅持下,孫小五被破格錄取了。孫老五得知消息後,帶著全家給劉滿倉磕了三個響頭,額頭都磕出了血。
這件事在甘泉縣引起了不小的震動。有人覺得劉滿倉是在“離經叛道”,有人卻覺得,這個知縣,是真的把百姓當人看了。
除了掏糞工,甘泉縣還有一些衙役,屬於“沒有社區根基”的一類。他們大多是外鄉人,為了謀生才來當衙役,薪水低,地位也不高,在本地沒什麼人脈,常常被人欺負。
有個衙役叫周順,是從鄰縣來的,為人老實本分。有一次,他奉命去催收一筆欠稅,欠稅的是個本地的小地主,不僅不交稅,還找人把周順打了一頓,反咬一口說周順“敲詐勒索”。
劉滿倉查清了事情的真相,不僅嚴懲了那個小地主,還親自去看望周順,給他治傷,又在縣衙裡公開表揚了他的儘職儘責。周順感動得熱淚盈眶,從此更加死心塌地地為劉滿倉辦事。
劉滿倉知道,這些“犧牲消耗品”一樣的人物,也是社會的一分子,他們也有尊嚴,也有價值。他或許無法改變整個製度,但他可以在自己的職權範圍內,給他們一點點尊重和公平。
五、尾聲:浮塵未散,倉稟猶存
雍正七年,劉滿倉在甘泉縣已經當了四年知縣。這四年裡,他經曆了旱災,鬥過了地主,扶持了工匠和商人,也為底層的賤役們爭取過權益。甘泉縣的麵貌,有了一些細微的變化:農民的賦稅減輕了一些,工匠的手藝得到了更多認可,小商小販的生意好做了一些,就連掏糞工的孩子,也能走進學堂了。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這一切改變,都太微弱了。張地主依然是地方一霸,官僚體係的腐敗依然存在,階層的壁壘依然堅固。他這個七品知縣,就像一粒浮塵,在這龐大的社會機器裡,能掀起的波瀾實在有限。
這天,他又來到了文廟前的牌坊下。大成殿的鐵馬依舊在響,隻是他的鬢角,已經有了幾縷白發。一個隨從走上前來,遞給他一份公文:“大人,府裡來了調令,調您去延安府任通判。”
劉滿倉接過公文,看了看,臉上沒有太多表情。他知道,這是升遷,是對他工作的肯定,但也意味著他要離開甘泉縣,離開這些他為之奮鬥過的百姓。
他回頭望了望甘泉縣的方向,那裡有他熟悉的黃土地,有他認識的工匠、商人、農民、衙役,還有那些在底層掙紮的人們。他們就像那倉稟裡的糧食,有的飽滿,有的乾癟,有的被蟲蛀,有的被晾曬,但共同構成了這片土地的根基。
“浮塵也好,倉稟也罷,隻要還有人在努力,總有希望。”劉滿倉喃喃自語,然後轉身,朝著延安府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黃土的映襯下,顯得有些單薄,但每一步都走得很堅定。
風依舊吹著,卷起地上的塵土,迷了人的眼。但在那塵土之下,甘泉縣的故事還在繼續,那些不同階層的人們,還在各自的網格裡,為了生存,為了尊嚴,為了一點點渺茫的希望,繼續著他們的掙紮與奮鬥。而劉滿倉,這個在倉稟浮塵中走過一遭的知縣,也在曆史的長河裡,留下了他微不足道卻又真實存在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