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陵城的晨霧還未散儘,孟之繼已跨上戰馬,槍尖斜指地麵,寒光映著他眼底的焦灼。王大用帶著三千親兵列陣等候,甲胄上的霜花在初陽下泛著冷光——再有半個時辰,他們就能踏上前往襄陽的征途。
“公子,出發吧!”王大用勒馬上前,聲音裡帶著同仇敵愾。昨夜孟之繼把郭靖被俘、黃蓉失蹤的消息告知弟兄們,這些跟著他從蔡州殺出來的老兵,個個紅了眼睛,恨不得立刻殺進襄陽城。
孟之繼正要揚鞭,身後卻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一名傳令兵翻身下馬,高舉著鎏金牌,氣喘籲籲地喊道:“孟副都統!黃州帥府急令!襄陽失陷,召各路將領即刻前往議事!”
鎏金牌在晨光下閃著刺眼的光,像一盆冷水澆滅了孟之繼胸中的火焰。他攥緊韁繩,指節泛白,胯下的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仿佛也在替主人宣泄著不甘。
“公子……”王大用欲言又止。他知道孟之繼有多想去襄陽,可帥府急令,豈能違抗?
孟之繼望著北方襄陽的方向,那裡的天空被晨霧籠罩,看不見一絲光亮。他長長歎了口氣,聲音沙啞:“傳令下去,全軍回營。”
“公子!”
“執行命令!”孟之繼的聲音陡然轉厲,隨即又放緩了語氣,“帥府議事,關乎整個京湖防線。若防線垮了,彆說救郭大俠和郭夫人,連江陵都保不住。”
王大用默默點頭,轉身傳達命令。士兵們臉上的興奮瞬間褪去,隻剩下壓抑的失落。孟之繼最後望了一眼北方,調轉馬頭,朝著黃州的方向疾馳而去。他心裡清楚,這一去,營救郭靖、尋找黃蓉的計劃,怕是要擱置了。
黃州帥府內,氣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來。孟珙端坐主位,臉色沉得能擰出墨來;孟之經站在左側,鎧甲上還沾著淮西戰場的塵土;王虎臣等老將列立兩側,個個眉頭緊鎖。見孟之繼進來,孟珙抬了抬手,示意他入座。
“襄陽再次失陷,蒙軍占了先機,”孟珙的聲音低沉,“眼下最重要的是守住淮西、江陵、黃州這條線,不能讓蒙軍趁勢南下。至於奪回襄陽……”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將,“需從長計議。”
孟之經上前一步:“父親,淮西兵馬尚可一戰。隻要再調些糧草,我願率軍佯攻鄧州,吸引蒙軍注意力,屆時派一支奇兵突襲襄陽,或許能……”
“不可。”孟珙搖頭,“蒙軍剛占襄陽,必定防備森嚴。況且我們的兵力本就不足,分兵乃是大忌。”
眾將紛紛出言獻策,有的說該加固黃州城防,有的說應派人與蒙古和談拖延時間,議論聲此起彼伏。孟之繼坐在角落,手裡無意識地摩挲著虎頭槍的槍纓,心思卻早已飛到了襄陽。他在想,黃蓉會不會在亂軍中逃脫?郭靖被關押在地牢,會不會受刑?那些曾經與他們並肩作戰的江湖義士,如今又在哪裡?
“之繼,你有何看法?”孟珙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
孟之繼回過神,站起身:“回義父,依孩兒看,當務之急是穩住淮西。薊州新定,襄陽剛失,蒙軍必然想趁機突破淮西,威脅江淮。隻要淮西不失,我們就還有機會奪回襄陽。”他的聲音有些乾澀,完全是憑著軍務本能說出的話,心裡卻像壓著塊巨石。
孟珙點頭:“你說得在理。之經,你仍回淮西,務必守住防線。”
孟之經領命,剛要退下,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名親兵跌跌撞撞地衝進來,臉色慘白:“將軍!淮西急報!八老爺他……他出事了!”
在此之前,南宋皇帝宋理宗為了嘉獎淮西戰場取得的戰果,委派孟珙的八弟、安撫使孟璿(其為全玖皇後妹婿),從臨安攜帶軍需物資奔赴京西地區犒勞忠順軍。
孟璿抵達淮西軍營駐地流沙丘,準備與忠順軍所部會合時,行動被蒙古方麵察覺。蒙軍派出重兵突襲圍剿流沙丘,孟璿與眾多忠順軍官兵力戰不敵,壯烈殉難,全部軍需物資也被蒙軍劫走,有史稱“流沙丘慘敗”!
至此淮西、淮東,甚至是與腹地黃州等地辛苦構建的一體防禦體係被擊破,而悍勇的兩萬忠順軍全軍覆沒,孟家組建多年的無敵之師遭受重創!
“八叔?”孟之繼心頭一緊。
孟珙猛地站起身,聲音發顫:“說清楚!到底出了什麼事?”
“八老爺帶著物資到了流沙丘,準備與忠順軍會合,誰知被蒙軍發現了!”親兵哽咽著,“蒙軍派了五萬騎兵突襲,八老爺率親兵力戰,可寡不敵眾……最後……最後全部殉難了!兩萬忠順軍……也沒了……”
“哐當”一聲,孟珙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扶住桌沿才站穩,眼中瞬間布滿血絲:“忠順軍……沒了?”
那支由孟家一手組建、從滅金戰場殺出來的百戰之師,那支被稱為“大宋銳士”的忠順軍,竟然全軍覆沒了?
孟之經眼前一黑,差點栽倒在地。那是他親手帶了五年的弟兄,是他從襄陽到蔡州、從江陵到淮西,一路生死與共的袍澤!他猛地抓住親兵的衣領,嘶吼道:“怎麼會這樣?流沙丘地勢險要,怎麼會被突襲?!”
“蒙軍……蒙軍像是早就知道了路線,”親兵泣不成聲,“他們設了埋伏,把八老爺和忠順軍困在穀裡,放火燒……燒了糧草,最後……”
帳內死一般的寂靜,隻剩下孟之經壓抑的嗚咽和孟珙沉重的喘息。王虎臣等老將紅了眼眶,有的忍不住抹起了眼淚。那支忠順軍裡,有跟著他們從少年打到白頭的老弟兄,有剛從軍的熱血少年,如今卻都成了流沙丘上的忠魂。
“真是場不可原諒的慘敗……”孟珙喃喃自語,聲音裡充滿了絕望,“我們辛苦構建的防線,破了……”
淮西的軍力屏障沒了,黃州和江陵成了暴露在蒙軍麵前的孤城。奪回襄陽的計劃,徹底成了泡影。
孟之繼站在原地,隻覺得渾身冰冷。他想起了蔡州城下忠順軍衝鋒的身影,想起了江陵保衛戰時弟兄們嘶啞的呐喊,想起了那些曾笑著喊他“小將軍”的老兵……如今,他們都沒了。
更讓他心頭發緊的是,淮西防線崩潰,蒙軍可以毫無顧忌地南下,襄陽的郭靖和下落不明的黃蓉,處境更加危險了。
流沙丘慘敗的消息傳到臨安,宋理宗震驚不已,隨即陷入深深的愧疚。他下旨追封孟璿為“護國侯”,優撫忠順軍家屬,在黃州設立忠烈祠堂,將陣亡將士的名字一一刻在石碑上。可再多的封賞,也換不回那兩萬條鮮活的生命,換不回那條曾經固若金湯的防線。
這個冬天,來得格外早,也格外冷。黃州的忠烈祠堂前,日日有人焚香哭祭,哭聲在寒風中回蕩,聽得人心頭發顫。孟珙一病不起,整日躺在病榻上,望著窗外飄落的雪花,沉默不語。孟之經守著淮西殘部,日夜防備蒙軍南下,鬢角竟添了許多白發。
孟之繼則坐鎮江陵,一麵整訓兵馬,一麵派人打探襄陽的消息。可蒙軍看管甚嚴,派去的斥候要麼無功而返,要麼再也沒回來。關於郭靖的消息,隻知道他仍被關押在地牢,遊顯還在等著押他去蒙古王庭邀功;而黃蓉,依舊杳無音信,有人說她死在了亂軍之中,有人說她逃到了江南,眾說紛紜,卻沒有一個確切的消息。
孟之繼的心,像被這寒冬凍住了一般,沉重而冰冷。他時常獨自站在江陵城頭,望著北方的天空,手裡摩挲著南海神尼贈予的玉瓶。那裡麵的生死神藥,他一直沒舍得用,總想著或許有一天,能用到郭靖或黃蓉身上。可現在,他連他們在哪裡都不知道。
時間緩緩走到1237年。蒙古的“長子西征”正如火如荼,對南宋的攻勢暫時放緩。襄陽城因為連年戰亂,早已殘破不堪,蒙軍隻是派了少量兵力駐守,並未大規模經營。
可這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
淮西的秋雨帶著刺骨的寒意,連綿不絕地打在殘破的城樓上。孟之經披著一件沾滿泥汙的鎧甲,扶著冰冷的垛口,望著城外黑壓壓的蒙古軍營,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城頭上的士兵稀稀拉拉,大多麵帶倦容,甲胄不全者比比皆是。忠順軍主力覆滅的消息傳來後,整個淮西防線的士氣便如斷了線的風箏,一路下墜。那些原本依附於忠順軍的地方團練,要麼望風而降,要麼四散奔逃,如今還能守在這淮西城上的,不過是他收攏的數千殘部,以及一些不願降敵的本地將士。
“將軍,蒙古人又在填護城河了!”一名親兵嘶啞著嗓子喊道,聲音裡帶著難以掩飾的恐懼。
孟之經探頭望去,隻見蒙古軍陣前,數百名民夫被驅趕著,扛著土袋往護城河扔去。城腳下早已堆起一道土坡,離城頭越來越近。而在民夫身後,蒙古人的投石機正蓄勢待發,黑洞洞的石彈在雨霧中若隱若現。
“放箭!”孟之經猛地拔劍,指向敵陣。
城頭上的弓弩手稀稀拉拉地射出箭矢,卻大多無力地落在土坡前,根本無法阻止民夫的推進。他們的箭矢早就快用完了,連弓弦都磨得發亮,許多人連拉弓的力氣都快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