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州的秋意已濃,風卷著落葉拍打在孟府的窗欞上,發出細碎的聲響,像極了病榻上那道蒼老的呼吸。孟之繼站在床前,看著被褥下形容枯槁的義父孟珙,心頭像壓了塊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發悶。
流沙丘的敗訊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不僅刺穿了宋軍的防線,更擊垮了這位支撐著南宋半壁江山的老將。自那日後,孟珙便一病不起,眼窩深陷,曾經炯炯有神的目光如今隻剩一片渾濁,唯有在看到孟之繼時,才會閃過一絲微弱的光亮。
“之繼……”孟珙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磨砂,每吐出一個字都像是耗儘了全身力氣,他枯瘦的手顫巍巍地抬起,想要抓住什麼。
孟之繼連忙俯身上前,緊緊握住那隻冰涼的手:“義父,我在。”
“時局……還看得清嗎?”孟珙的目光定定地望著他,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
孟之繼沉吟片刻,沉聲道:“蒙古主力遠在西征,短期內無力對我大宋發動滅國之戰,這休戰的間隙,正是我等蓄力的時機。雖說荊襄、兩淮多地失陷,但隻要人心不散,根基便還在,遠未到山窮水儘的地步。”
他的話像是一劑強心針,讓孟珙眼中的光亮又清晰了幾分。老將緩緩點頭,喉間發出低低的笑聲,卻牽動了病氣,忍不住咳嗽起來。孟之繼連忙替他順氣,等他平複些,才聽他續道:“你看得透……便好。我已將新的戰略奏請陛下,核心便是‘忍’與‘備’。隻需兩年,待我軍養精蓄銳,必有反擊之力,襄陽可複,河山可收!”
說到“收複河山”四字,孟珙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股未滅的豪情,隻是這股氣勁來得快去得也快,轉瞬便又虛弱下去。“陛下……已準了。隻是這戰略的關鍵,需得你來擔。”
孟之繼心中一動,已知義父所指,他挺直了脊梁,目光灼灼:“義父請講,之繼萬死不辭。”
“重建忠順軍!”孟珙的目光驟然銳利起來,仿佛一瞬驅散了所有病容,“忠順軍是孟家的根,是大宋的膽!當年你祖父創立,我接手時不過數千人,卻硬是成了蒙古人聞風喪膽的鐵軍。如今雖遭重創,但火種不能滅!我要你在一年之內,拉起一支不輸從前的新忠順軍,一支能扛得起複國大旗的鐵軍!”
“我信你,之繼。”孟珙的手指用力攥了攥他的手,“你的才乾,你的決心,比我年輕時更甚。這副擔子,隻有你能挑起來。”
孟之繼望著義父眼中不容置疑的信任,耳畔仿佛響起了忠順軍昔日的戰鼓與呐喊——那是在襄陽城頭與蒙古人死戰的嘶吼,是在淮河岸邊追擊潰敵的馬蹄聲,是無數弟兄用血肉鑄就的榮光。他深吸一口氣,單膝跪地,額頭重重叩在冰冷的地麵上:“義父放心,之繼定不辱使命!一年之內,必讓忠順軍的旗幟重新飄揚在疆場上,飲馬黃河,直搗胡巢!”
他的聲音擲地有聲,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孟珙看著他堅毅的背影,渾濁的眼中緩緩淌下兩行老淚,那是放下千斤重擔的釋然,也是對未來的無限期許。
拜彆孟珙時,夕陽正將天邊染成一片血色。孟之繼站在府門前,秋風卷起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他沒有立刻回房,而是望著遠方襄陽的方向,思緒翻騰。
重建忠順軍,絕不能走老路。蒙古人的鐵騎戰法已非昔日可比,單純的步騎對衝隻會重蹈覆轍。前世那些關於戰爭的記憶碎片此刻在腦海中愈發清晰——火器的轟鳴、陣法的協同、多兵種的配合……或許,他能打造一支前所未有的新軍,一支糅合了勇悍與智謀,能適應新時代戰爭的鐵軍。
“公子,咱們這就出發?”王大用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這位自小跟隨孟之繼老發小,此刻也換上了一身勁裝,眼中滿是整裝待發的神色。
孟之繼點點頭,目光掠過遠方,心中忽然湧上一絲牽掛。黃蓉此刻在哪裡?自上次分彆,已有數月,不知她是否平安。那抹靈動狡黠的身影,此刻竟與忠順軍的旗幟一同在他心頭交織。
黃州帥府的燭火燃到了後半夜,將孟之繼年輕的臉龐映在牆上,忽明忽暗。案上攤著一幅巨大的輿圖,從巴蜀到江淮,從荊襄到滇南,密密麻麻的城池關隘像散落的星辰,在燭光下泛著陳舊的黃。
孟之繼的指尖劃過輿圖上的“襄陽”二字,那裡的墨跡已被反複摩挲得發亮。三日前,義父孟珙將一枚虎符放在他麵前,沉聲道:“繼兒,忠順軍不能散。這重建的擔子,我交給你了。”
忠順軍,這支孟家經營了三代的勁旅,流沙丘慘敗後幾近覆滅,如今隻剩下不到兩千老弱殘兵,連建製都快散了。重建,談何容易?
他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起身走到窗邊。黃州的夜色帶著江風的濕冷,吹得窗欞吱呀作響。遠處的軍營裡傳來零星的咳嗽聲,那是傷兵們在寒夜裡難以安睡。
“公子,還沒歇著?”門外傳來王大用的聲音,他是孟珙的親衛,如今被派來輔佐孟之繼,“廚房溫著粥,要不要端點來?”
“不必了。”孟之繼回頭,“王大哥進來吧,正好有事問你。”
王大用推門而入,見他盯著輿圖出神,笑道:“公子又在琢磨新軍的事?”
“嗯。”孟之繼指著輿圖,“你說,若要重建忠順軍,該往哪裡募兵?又該練成什麼樣的軍隊?”
王大用撓了撓頭:“按老規矩,自然是往淮西募兵,那裡民風彪悍,曆來是兵源地。至於操練,步騎為主,弓弩為輔,能列陣衝殺便夠了。”
“不夠。”孟之繼搖頭,指尖重重落在輿圖上的四川盆地,“蒙古人有鐵騎,以後還會有回回炮,更有橫掃歐亞的戰法。咱們若還照著老法子練兵,遲早還要吃大虧。”
他轉身拿起一支狼毫,在紙上飛快地勾勒:“你看四川,多山地峽穀,土著部落善攀岩鑿壁,若編練成山地營,蒙古騎兵再凶,到了蜀道也得束手束腳;再看大理,那裡的象兵雖不常見,卻能震懾敵膽,更有擅用毒箭、藤牌的勇士,若能收編,便是奇兵;北境的流民裡,多有曾在蒙古軍中服役的漢人,他們熟悉蒙古戰法,若能招降,加以訓練,便能成為破敵的利刃。”
王大用看得目瞪口呆:“公子,這……這也太雜了吧?步騎、弓弩、山地、象兵,還有降卒,能捏合到一起嗎?”
“為何不能?”孟之繼眼中閃著光,“蒙古人能將色目人、畏兀兒人、漢人混編,咱們為何不能?關鍵不在出身,而在章法。”
他鋪開一張新紙,開始分門彆類地書寫:
“前軍,步甲營。以淮西健兒為主,配重甲長槍,練結陣之術,正麵抗敵,如銅牆鐵壁。”
“後軍,弩陣營。從四川、荊襄招募善射者,改良弩機,增加射程與穿透力,專克騎兵衝鋒。”
“左軍,山地營。招納巴蜀土著與獵戶,練攀岩、夜襲、叢林作戰,守關隘,襲敵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