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個“封嘴”的動作,手掌緊緊貼在嘴上,指節都泛白,可眼睛裡的喜色還是溢了出來,像盛不下的光。
轉身擦貨架時,嘴裡哼起了不成調的《東方紅》,調子跑了八百裡,卻透著股鬆快,抹布擦過童衣的棉布,留下淡淡的水漬,他又趕緊用乾布蹭了蹭,怕留下印子。
林凡看著他的背影,筆尖在進貨單上輕輕劃了道線。
他知道,這平靜是偷來的——黑皮進去了,可他那些外圍小弟還在:
前幾天早上,他開門時看見巷口蹲著兩個染黃頭發的年輕人,正盯著對麵的雜貨店,手裡捏著煙,煙蒂扔了一地,看他出來就趕緊轉開臉,那眼神跟黑皮的手下以前一模一樣;
而且這次借派出所的手,靠的是五金店老板的報案,還有自己悄悄遞的“黑皮常去的落腳點”紙條,紙條用的是雜貨店找零的小票背麵,紙質薄得透光,鉛筆字寫得太用力,都透到了另一麵;
他把紙條折成指甲蓋大小,趁五金店老板送東西時塞給對方,手指碰了一下就趕緊縮回來,怕留下指紋。手法太巧,萬一被有心人扒出來,難免惹麻煩。
這些擔憂像根細刺,紮在他心裡,連吃飯時都嚼不出滋味。
早上買的肉包子,肉餡的油香都蓋不住心裡的發堵,咬了三口都沒嘗出鹹淡。當前最要緊的,是趁著這股清淨勁,把店的根紮得深些,再深些,像老槐樹的根,抓牢了土才不怕風。
店裡的生意果然比以前紅火。
沒了黑皮一夥人的騷擾,附近的家長敢帶著孩子慢慢挑了;
有次李姐帶著孩子來買外套,以前剛挑了兩件,黑皮的手下就晃過來,李姐嚇得趕緊把衣服扔回貨架,拉著孩子就跑,連掉在地上的圍巾都沒敢撿;
現在她能帶著孩子試三件外套,孩子坐在小凳子上,把外套的帽子戴在頭上,轉著圈問“媽媽好看嗎”,李姐笑著掏出手機拍照,還跟林凡聊孩子的尺碼,聊了快十分鐘,臨走時還買了兩雙童襪。
林凡把更多心思花在經營上,每天關店後都要翻賬本——賬本是從批發市場買的橫線本,封麵用透明膠帶粘過;
因為翻得太多,第15頁和16頁粘在了一起,他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分開,紙頁邊緣裂了個小口,趕緊用膠帶補好。
翻賬本時指尖沾了墨痕,連“熒光筆多賣了5支”“橡皮少了1塊庫存”都要標出來,紅筆圈得小小的,像個小太陽。
他算得清清楚楚:文具類利潤薄得像張紙,一盒鉛筆進價1.2元,賣1.5元,一盒賺0.3元,十盒才賺3元,夠付半天房租的零頭;
反倒是童裝,尤其是那些棉含量超過95%、領口縫了軟布的,雖然進價18元比普通童裝貴3元,賣25元也比彆家高2元,家長卻願意買——
張阿姨上周一下子買了兩件外套,手指摸著領口的軟布,那軟布是嬰兒專用的純棉紗布,洗過三次都沒起球,她笑著說:
“你家這外套洗了不變形,孩子穿著不硌脖子,比百貨大樓的還劃算!百貨大樓同款要35元,還沒你這軟乎!”
臨走時還跟隔壁樓的李姐推薦“去笑笑寶貝屋買,靠譜”,聲音大得連路過的人都回頭看,當天下午李姐就來買了件藍色的。
一個念頭在他心裡慢慢冒出來,像春芽頂破了土,帶著點嫩白的尖:能不能把童裝當重點?
甚至以後找小加工廠,按自己的想法做設計——比如在袖口繡個3厘米的小太陽,用金黃色的絲線繡輪廓,中間的圓點用橙色亮片,孩子抬手時亮片會反光,像真的太陽在閃;
或者把褲子腰頭做得鬆些,選2厘米寬的嬰兒專用橡筋,再縫層軟布,孩子自己就能穿脫,不用麻煩大人;褲腳還能縫個小按扣,孩子長高點就把按扣解開,褲腳放下來能多穿半年。
這樣就不用隻靠批發市場拿貨,利潤能從每件7元提到10元,還能跟彆家店拉開差距。
他把這個想法寫在筆記本上,字跡比平時重了些,墨色深了一層,旁邊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小外套,袖子畫得一邊長一邊短,還標了行小字“找加工廠——問李乾事(社區就業幫扶),紅星服裝廠?”。
他知道這遠不是現在能做到的:紅星服裝廠在郊區,上次聽李乾事說過能接小批量訂單,五十件起做,可五十件純棉外套的進價就要九百塊,他現在手裡的流動資金隻有四百多;
而且還得找懂設計的人改樣式,自己畫的圖太醜,工廠未必能看懂。可這個念頭像顆泡了水的種子,在心裡發了芽,透著股韌勁,就算被土壓著,也想往上鑽。
連環畫的收藏也沒停,隻是更隱秘了。
他不再自己跑廢品站——上次去廢品站時,黑皮的手下還盯過他,問他“收破爛乾啥”,現在想起來還後怕。
他托了老貨郎趙叔幫忙留意,趙叔推著輛永久牌舊自行車走街串巷,車把上纏了圈舊布條防硌手,後貨架用鐵絲加固過,綁著個印“農業學大寨”的帆布包,裡麵除了舊物件,還裝著個搪瓷缸。
趙叔走街串巷三十年,誰家有舊書舊物件都知道,車鈴“叮鈴鈴”響,消息比誰都靈通。
每次趙叔收到舊連環畫,都會用舊報紙包好——報紙是前一天的《晚報》,還帶著油墨味,包得方方正正,再托去市區進貨的雜貨店主捎到店裡。
林凡趁晚上關店後,把報紙包揣在懷裡,貼著肚子,懷裡的溫度把紙頁烘得暖暖的,像揣了個小暖爐,慢慢走回筒子樓——怕路上遇到熟人問,他還會把包塞進外套裡,拉鏈拉到頂。
上次趙叔還托人帶了張紙條,用鉛筆寫著“收了三本《西遊記》(1、3、4冊),品相中等,紙沒糟,第1冊封皮缺角,第3冊有鉛筆塗鴉”,字跡歪歪扭扭,還沾了點泥點,應該是趙叔在田埂上寫的。
林凡給趙叔送了兩斤橘子味水果糖,糖紙是透明的,能看見裡麵橘黃色的糖塊——特意選了硬糖,因為趙叔牙不好,軟糖粘牙;
還多塞了五塊錢辛苦費,是一張兩塊、三張一塊的零錢,疊得方方正正,放在糖袋最下麵,說“麻煩您多留意,有好的彆放過,尤其是《大鬨天宮》《哪吒鬨海》這些”,語氣裡帶著點懇求。
他把收來的連環畫放在一個舊木箱裡,木箱是從舊貨市場淘的,花了二十塊,木頭帶著股老鬆味,鎖是後來配的銅鎖,有點鏽,開的時候“哢嗒”響,藏在床底下,上麵還壓了個裝換季衣服的紙箱。
每次整理時,他都會用笑笑穿小的襪子改的軟布擦封麵上的灰,布軟乎乎的,連紙頁間的蟲蛀小洞都要仔細看——
有本《三國演義》裡有個黃豆大的小洞,他用指尖拂過,能感覺到紙的薄,心裡還會可惜“要是沒破就好了,能多值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