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陳述到這個階段,已經顯現出明顯的不真實和跳躍了。
若莫逢春的夢境,前部分還能與現實扯上關係,那麼後半部分,在他人聽來,就已經成了完全虛構的荒唐產物。
可莫逢春的肩膀在顫抖,顯然是完全沉溺在那可怕的夢境中了,她的眸子黑壓壓的,像是濃鬱的墨汁,唇瓣很淡。
“那個男人闖進屋子,他打了我,就像是莫宇業那樣打我,我沒有可還手的餘地,我…”
即便語氣仍舊冷淡,甚至表情都像是死寂的枯木,可其餘三人還是能捕捉到莫逢春此刻的壓抑和絕望。
“這一切都是林景堯帶來的,他背叛了我,所以我死不瞑目。”
這樣濃鬱負麵的情感,像是散在空氣中的水汽,黏在聽眾裸露的肌膚,濕漉漉的。
莫逢春看著裴書宴,眸底翻湧著粘稠的情緒,她一字一句道。
“沒錯,我恨他。”
“隻要看到他,那些畫麵就不斷在腦海裡重複,令我抓狂,令我崩潰。”
“他做了那種事情,我難道不該厭惡他嗎?我甚至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若說裴書宴對莫逢春的第一印象,就是單薄灰色的模糊影子。
那麼這一刻,她所燃燒出的那股強烈的怨恨與不甘,就成了最完美的顏料,令她灰敗的形象,變得詭譎又迷人。
太漂亮了。
心跳加速,裴書宴近乎是赤裸裸地盯著莫逢春,隻是這扭曲的情感被鏡片模糊遮蓋了幾分露骨。
“逢春,可你也說了,那是夢啊。”
陸婉瞧見莫逢春狀況不太對,連忙開導她。
“夢都是相反的,現實是莫宇業已經死了,我和望澤也沒有走,景堯更是什麼都沒錯,一切都…”
話還沒說完,裴書宴就笑著打斷了陸婉的話。
“陸夫人,我知道你想要儘快幫莫逢春患者冷靜下來。”
“可是,就算夢境是虛構的,但莫逢春患者此時感受到的情緒與痛苦都是真切的,請不要連同所謂夢境,一起否認她真實的感受。”
陸婉意識到自己的行為確實不太好,麵上有些不自在,沒有再多說,隻是擔憂地看著莫逢春。
阻止了陸婉打亂問診節奏,裴書宴這才重新看向莫逢春。
“莫逢春患者,很感謝你願意跟我分享這些真實感受,也很感謝你願意相信我。”
“我認為你目前的狀況,可能是因為遭受了父親家暴以及他意外墜樓等重大應激創傷事件,所引發的急性應激障礙以及情緒障礙。”
“父親這個形象,本該是兒女格外信任的,以及可以依靠的正麵形象,可你的父親顯然並不合格。”
“莫宇業對你的好隻是為了演給外人看,從而滿足自己的扭曲心理,暗中對你實施暴力行為,則是他無能的發泄方式。”
眼睫落下陰翳,半遮眸底的冷淡,裴書宴的嗓音卻溫和至極。
“父親這個身份是親人,潛意識中,林同學應該也是你可依靠且信任的人,所以,你在現實中,從父親那裡遭受的創傷情感,經刺激後,不受控地轉移到了與林同學的關係上。”
“夢境中,你說林同學意外阻止了父親的家暴,救了你一命,陸家人搬走後,陪在你身邊的也隻有林同學,這說明,你潛意識裡很信賴他。”
“但夢境後期,你見到他出軌了男人,甚至被他的情夫殺死了,這其實是你內心極其不安,對親密關係的不信任導致的情緒投射。”
把鋼筆放回口袋,裴書宴當著莫逢春的麵,把桌子上的兩個毛球掛件扔進垃圾桶。
“你對林同學的強烈過敏,實際上是情緒的異常反應,屬於創傷後情緒失調的一種體現,如果不及時治療,可能會影響你今後的正常認知和情感反應。”
陳述完自己的診斷,裴書宴很是貼心地給三人時間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