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夕相處的人取得了最完整的信任後,林菀忍不住拋出對丁勝的一個終極疑問,她一直保留這個問題,擔心這個問題會擊潰丁勝的自尊心,可決定要把丁勝長期地留在身邊,她必須搞清楚這個事情。
雨水在窗玻璃上蜿蜒成扭曲的河流,將窗外庭院裡昏黃的燈光揉碎、拉長,變成一條條閃爍不定的光帶。轟隆的雷聲滾過天際,沉悶得像是巨人擂響的戰鼓,震得書房裡的空氣都在微微顫動。牆壁上那盞複古黃銅壁燈灑下的光暈,在雷聲間歇時,努力維係著一小片溫暖的角落。
林菀站在厚重的實木書桌前,指尖冰涼。她麵前攤開著一份薄薄的、與這個充斥著實木和皮革的奢華書房格格不入的文件——一份簡單得近乎簡陋的應聘簡曆,和一份私人偵探調查檔案。紙張邊緣已經有些卷曲磨損,顯示它被翻閱過多次。檔案上家庭背景那一欄標注著,丁勝,十八歲那年父母離異,父親意外殘疾,求學出境後留在國外工作與家人罕有聯絡。
“丁勝……”她的聲音在雨聲的包裹下,顯得有些飄忽,不像質問,更像是一聲疲憊的歎息,“你能不能告訴我,‘大專畢業,曾從事運輸行業,曾在國外W國服刑三年,改過自新’,這簡簡單單十幾個字,就是你全部的過去?”
她抬起頭,目光越過桌上那盞散發著柔和光線的綠台燈,落在陰影裡的男人身上。丁勝坐在書桌對麵的高背扶手椅裡,身影大半隱藏在燈光勾勒出的明暗交界線之後,隻有交疊的膝蓋和自然垂放在扶手上的手,被光線清晰地描摹出來。指節分明,修長有力,是一雙穩定得可怕的手,此刻卻微微蜷縮著。
他沒有立刻回答。窗外又一道閃電劃過,瞬間照亮了他半邊臉龐,線條硬朗,下頜繃緊,也照亮了他深潭般的眼底一閃而過的複雜情緒。隨即,雷聲炸響,比先前更近,仿佛就在屋頂上方爆開。
“我告訴過你,”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被砂紙打磨過的沙啞,與嘩啦啦的雨聲奇異地混合在一起,“那部分經曆……並不光彩。”
“不光彩?”林菀向前傾身,雙手按在冰涼的桌麵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因為那三年的服刑經曆?丁勝,我林菀在你眼裡,就是一個膚淺到會因為一個人犯過錯,就全盤否定他的人嗎?更何況,那件事的真相我早就知道!”
她的呼吸有些急促,胸口微微起伏。書桌上,那份簡曆旁邊,安靜地躺著一本深藍色封皮的硬殼筆記本,邊角磨損嚴重,顯然年代久遠。這不是簡曆,也不是任何與“司機”丁勝相關的文件。
“我介意的是這個!”她猛地拿起那本筆記本,幾乎是摔在了簡曆旁邊,發出“啪”的一聲輕響,在雷雨的間隙裡格外清晰。筆記本封麵上,燙金的字體依舊清晰:醫科大學博士學位證書。旁邊,還有幾張陳舊的照片滑落出來,一張是穿著博士服、年輕許多的丁勝在畢業典禮上帶著自信笑容的照片,另一張,則是他和幾位同樣穿著白大褂的人在實驗室的合影,照片背麵用鋼筆寫著細小的字跡——項目核心組成員留念。
“丁勝,醫學博士,曾是國外頂尖醫療科研項目‘重生’計劃最年輕的核心成員……”林菀念著這些與她所知的“司機丁勝”截然不同的頭銜,聲音裡充滿了難以置信和一種被欺瞞的痛楚,“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你有如此耀眼的過去,為什麼?為什麼要把它藏起來,藏得這麼深?哪怕是在對我……對你口中最‘重要’的人,你也選擇用‘專科畢業’來搪塞?”
她繞過長桌,走到他麵前,蹲下身,迫使自己仰起頭,捕捉著他隱藏在陰影裡的視線。雨水敲打玻璃的聲音密集得讓人心慌,像無數麵小鼓在同時敲擊。
“服刑經曆,我可以理解,那是傷疤,誰都不願輕易揭開。可隱瞞你的高學曆,你的才華,你曾經站在那樣一個高度的過去……為什麼?”她的聲音哽咽了一下,“難道在我身邊做一個司機,比成為一個受人尊敬的醫學博士,更讓你感到……安心嗎?”
丁勝終於動了。他緩緩低下頭,目光與林菀相遇。壁燈的光線在他眼中搖曳,像是風雨中掙紮的燭火。他看著她被雨水打濕了些許的鬢角,看著她微微泛紅的眼眶,那裡麵的困惑和傷心像針一樣刺著他。
他伸出那雙穩定的手,輕輕握住了她按在膝蓋上的、冰涼的指尖。他的掌心很暖,帶著常年握方向盤形成的薄繭,粗糙,卻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菀菀,”他喚了她的名字,聲音輕得幾乎要被雨聲淹沒,卻又異常清晰地傳入她耳中,“不是安心。”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積蓄勇氣,又像是在組織語言。窗外的雨更大了,瓢潑一般,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淹沒。
“是恐懼,是自己感到不配當這個博士。”他終於說。
這兩個字像一塊冰,投入林菀燥熱混亂的心緒中,讓她瞬間安靜下來。她反手握住他的手,感受著他掌心傳來的溫度和細微的顫抖。
“恐懼,自責?”她喃喃重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