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多此一舉?”
“要麼是極度仇恨,要麼是……某種儀式感。”
淩安拿起鑷子,夾起一塊彈頭碎片,對著燈光仔細觀察。
“你看這個。”
薑玉華湊近,透過放大鏡看到碎片表麵布滿不規則的紋路,邊緣有明顯的手工打磨痕跡,材質看起來斑駁不均,像是用多種金屬熔合而成。
“成分分析出來了。”
淩安遞過一份報告。
“主要成分是廢鐵,摻雜了黃銅、鋁,甚至還有一點點鉛,來源很雜,像是從各種廢舊零件上拆下來的。
農機齒輪、自行車鏈條、舊水管,都有可能。”
“農機零件?”
薑玉華想起葛富貴的話,指尖在報告上點了點。
“和你之前猜測的一致。”
“不止一致,還更複雜。”
淩安拿起另一塊碎片。
“這上麵有細微的螺旋紋路,是膛線留下的痕跡。
但你看這紋路的間距和深度,極不規則,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淺,甚至有幾處是反向的。”
“反向?”
“正常槍管的膛線是順時針或逆時針統一旋轉,為了讓子彈保持穩定彈道。
但這彈頭的膛線痕跡,有兩段是順時針,一段是逆時針,像是……槍管內部的膛線是手工鑿出來的,而且沒掌握好規律。”
淩安放下放大鏡,語氣裡帶著一絲驚歎。
“能造出這種膛線還能保證子彈精準命中,這手藝有點邪門。”
薑玉華拿起那枚碎片,冰涼的金屬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他想象著有人坐在昏暗的屋裡,用簡陋的工具一點點鑿磨槍管,金屬碎屑簌簌落下,手裡的鋼管漸漸有了形狀。
“射程呢?”
他問。
“根據彈頭變形程度和創口深度推算,射擊距離不會太遠,五十米以內。”
淩安走到彈道模擬儀前,調出電腦上的軌跡分析圖。
“但你看這個彈道角度,始終保持在十五度俯角,非常穩定。
這意味著凶手射擊時的位置相對固定,要麼是站在高處,要麼是死者當時處於較低的姿態,比如彎腰、蹲坐。”
“結合現場環境,葛醇芭家的窗台比地麵高約一米二,如果凶手站在窗外,剛好能形成這個俯角。”
薑玉華回憶著現場的布局。
“但門窗都是從內部鎖好的,除非凶手是從窗戶射擊,可玻璃沒碎,窗台也沒痕跡。”
“那就隻剩一種可能,凶手在室內射擊,且位置比死者高。”
淩安調出創口的三維建模圖。
“你看後頸的創口,彈頭是斜向下射入的,角度比另外兩槍更陡,像是死者倒地後補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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薑玉華沉默片刻,在腦海裡還原現場:
凶手進入屋內時,葛醇芭可能正站在床邊,凶手抬手射擊心臟。
葛醇芭倒地瞬間,凶手又對著眉心補了一槍。
最後,在他徹底失去氣息後,再對著後頸打了第三槍。
“這凶手不僅懂機械,心理素質還極強。”
薑玉華放下彈頭碎片。
“普通人大腦在極度緊張時會手抖,他卻能在短時間內完成三次精準射擊,間距誤差不超過半厘米。”
“還有這個。”
淩安拿起另一份報告。
“彈頭表麵發現了微量的木質纖維,成分分析顯示是棗木。”
“棗木?”
“很可能來自槍管內襯。
手工造槍管很難保證氣密性,有些人會在槍管內壁襯一層硬木,既能減少漏氣,又能讓彈頭更順暢地射出。
棗木質地堅硬,耐磨損,是個不錯的選擇。”
“風心那邊有消息嗎?”
“剛發消息過來,石窩村確實有個叫範守厝的,三十五歲,父母早亡,哥哥範鴿十年前外出打工。
據說在南方某個工廠,已經多年沒回村。
範守厝獨居在村後山坳的老屋裡,平時靠幫人修理農機、打零工過活。
村裡人說他手藝好,性子獨,很少與人來往。
他屋後還種著兩棵老棗樹。”
薑玉華的眼神沉了下來。
“他有前科嗎?”
“沒有,檔案很乾淨。
除了十幾年前因為和葛醇芭搶山雞被派出所調解過一次,再沒任何記錄。
你打算直接去審他?”
“審是肯定要審,但不能急。”
薑玉華搖搖頭。
“我們現在手裡的證據都是間接的,沒有直接指向他作案的鐵證。
如果他咬死不認,我們拿他沒辦法。”
他轉身拿起那三枚彈頭碎片,對著燈光仔細看:
“這手工痕跡,能不能找到匹配的工具?”
“很難。”
淩安歎了口氣。
“這種打磨方式太原始了,沒有特定的工具印記,更像是用銼刀、砂紙一點點磨出來的,任何一個會點鉗工活的人都能做到。”
“那彈道呢?能不能通過膛線痕跡模擬出槍管的形狀?”
“可以試試,但需要時間。
我已經讓技術科的人根據彈頭痕跡建模,看看能不能還原槍管的內徑和膛線結構,不過結果可能要明天才能出來。”
薑玉華點點頭,將碎片放回托盤:
“儘快。另外,再仔細檢查一下彈頭,看看有沒有其他附著物。
皮膚組織、纖維、泥土,任何一點細節都彆放過。”
“放心,不會漏的。”
離開鑒定中心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秋夜的風帶著涼意,吹得路邊的樹葉沙沙作響。
手機突然震動,是趙風心發來的消息:
“薑隊,查到範守厝案發當晚的行蹤了。
有村民說,他昨晚十點左右背著一個長條形的布包出過門,往葛家村方向走了,大約淩晨一點才回來,身上沾著不少泥土。”
長條形布包?淩晨一點返回?
薑玉華的手指猛地攥緊了方向盤。
這個時間點,剛好覆蓋了葛醇芭的死亡時間。
那個布包裡裝的,會不會就是那把手工槍?
“趙風心,明天一早,跟我去石窩村,見範守厝。”
電話那頭的趙風心頓了一下:
“需要申請搜查令嗎?”
“先不用。”
薑玉華望著遠處黑暗中的山巒,石窩村就藏在那片陰影裡。
“我們先去拜訪一下這位民間高手,看看他手裡的家夥,到底是什麼樣子。”
……
石窩村藏在兩道山梁中間,一條渾濁的溪流穿村而過,把村子分成兩半。
薑玉華和趙風心找到村主任家時,老頭正蹲在門檻上編竹筐。
聽說他們要找範守厝,老頭編筐的手頓了頓,抬起布滿皺紋的臉,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異樣。
“找守厝啊……”
老頭把篾條往筐上一壓,聲音慢悠悠的。
“那小子住在後坳,離這兒還有二裡地,不好走。”
“麻煩您指個路。”
趙風心拿出本子,準備記錄。
“不用記。順著這條溪往上走,看到那棵歪脖子老槐樹,再往裡拐,就他一戶人家。
你們找他乾啥?那小子……不太對勁。”
“不太對勁?怎麼個不對勁法?”
老頭抽了口旱煙:
“不愛說話,一天到晚關著門,不知道在屋裡搗鼓啥。
有時候半夜裡,能聽見他那邊傳來叮叮當當的響聲,像是在打鐵。”
“他靠什麼過活?”
“修東西。”
老頭吐出一口煙。
“村裡的拖拉機、脫粒機,誰的壞了,拿去給他看,他擺弄擺弄就好了。
前幾年鎮上農機站的技術員都修不好的進口收割機,他愣是拆了三天,給裝回去了,還比以前好用。”
“手藝這麼好?”
趙風心有些驚訝。
“是好,就是性子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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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人修東西不僅收錢,還可以用糧食,就連廢零件,破齒輪、斷鏈條、生鏽的鋼管,啥都要。
有人說他是攢著賣廢品,可誰見過攢廢品往床底下塞的?”
薑玉華和趙風心對視一眼,心裡都有了數。
那些廢品,恐怕就是製造子彈的原料。
“他最近有啥異常嗎?
比如……見過什麼人,或者出去過遠門?”
“異常?前兒個傍晚,他好像跟葛家村的葛老五吵了一架,就在村口那棵老槐樹下。
葛老五罵他是沒人要的野種,還推了他一把,他也沒還手,就直勾勾地看著葛老五,看得人心裡發毛。”
“後來呢?”
“後來葛老五罵罵咧咧地走了,他站那兒看了半天,才背著個布包往山裡去。
對了,他這幾天好像挺忙,每天天不亮就上山,太陽落山才回來,布包裡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裝的啥。”
薑玉華站起身:
“謝了大爺,我們過去看看。”
順著溪流往上走,路越來越窄,兩邊的山越來越近,樹影把陽光遮得嚴嚴實實。
走了約莫半個鐘頭,果然看見一棵歪脖子老槐樹,樹乾上布滿刀刻的痕跡。
從槐樹旁拐進去,是一條更窄的小徑,儘頭隱約露出一間土坯房的屋頂,煙囪裡沒冒煙。
“就是這兒了。”
趙風心低聲道。
離屋子還有幾十米遠,就能聽見裡麵傳來“沙沙”的聲響。
薑玉華停下腳步,示意趙風心彆出聲,自己則走到窗邊,透過糊著報紙的縫隙往裡看。
屋裡光線很暗,靠牆擺著一張木桌,上麵堆滿了各種零件。
大小不一的齒輪、彎曲的鋼管、生鏽的彈簧,亂七八糟地堆著。
一個男人背對著窗戶站在桌前,手裡拿著一塊砂紙,正低頭打磨一根鋼管。
他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子,頭發亂糟糟的,後腦勺的頭發裡夾雜著幾根銀絲。
身形很高,肩膀很寬,脊背挺得筆直,光是一個背影,就透著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範守厝?”
薑玉華敲了敲門。
屋裡的聲音戛然而止。
過了好一會兒,那男人才轉過身。
他的臉比想象中更瘦,顴骨有些高,下巴上蓄著短胡茬。
“你們是誰?”
薑玉華亮出證件
“能進去說嗎?”
範守厝的目光在證件上掃了一眼,沒說話,側身讓開了門。
屋裡比外麵看起來更亂。
地上堆著幾個麻袋,鼓鼓囊囊的,露出裡麵的廢鐵零件。
牆角立著一個用磚塊砌成的簡易火爐,爐膛裡還有未燃儘的煤渣,旁邊放著一把大錘和幾根鋼釺。
“坐。”
範守厝指了指屋裡唯一一張小板凳,自己則靠在桌邊,雙手插在褲兜裡。
薑玉華沒坐,目光落在桌上那根被打磨的鋼管上。
鋼管大約有半米長,一端被磨得很尖,表麵光滑,隱約能看出槍管的形狀。
“你這是在做什麼?”
“修個鋤頭。村裡李大爺的鋤頭柄斷了,我給他加個鐵頭。”
趙風心走到桌邊,假裝看那些零件,手指不經意地拂過一個裝著金屬碎屑的鐵盒。
碎屑的顏色和質地,和淩安鑒定報告裡描述的子彈成分驚人地相似。
“前天傍晚,有人看見你在葛家村村口和葛醇芭吵架?”
薑玉華開門見山。
範守厝的眼皮抬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恢複平靜:
“嗯,碰到了。”
“為什麼吵架?”
“他擋路。”
“就因為擋路?”
薑玉華緊盯著他的眼睛。
“有人說他推了你,還罵了你。”
範守厝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
“嗯。”
“你沒還手?”
“沒有。”
“為什麼?”
範守厝的目光移到桌上的鋼管上,聲音依舊平淡:
“犯不著。”
“犯不著?我聽說,你十幾年前就被他搶過東西,還被他打過。
這次他又找你麻煩,你就一點不生氣?”
範守厝的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快得讓人幾乎抓不住。
但他很快就恢複了平靜:
“警官,十幾年前的事了,誰還記那麼清楚。”
“可有人記得。”
趙風心插話。
“有人說,當年你被他打完,放狠話要讓他好看。”
範守厝的目光轉向趙風心
“小孩子的氣話,當不得真。”
“那你前天晚上十點多出門,是去做什麼?
有人看見你往葛家村方向走了,淩晨一點才回來,身上還沾著泥土。”
範守厝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手指在褲兜裡動了動。
“上山看陷阱。我前幾天在山裡下了幾個套,看看有沒有抓住野物。”
“什麼陷阱?在哪座山?抓住什麼了?”
“就在西邊的鷹嘴崖,下了幾個套兔子的。
沒抓住什麼,就看到幾隻鳥。”
“用什麼下的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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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鋼絲,從舊自行車上拆的。”
薑玉華的目光在屋裡掃視,最後落在牆角的麻袋上:
“這些都是你收的廢品?”
“嗯,攢著換點錢。”
“能看看嗎?”
範守厝的眼神閃了一下,似乎有些猶豫,但很快就點了點頭:
“隨便看。”
薑玉華走上前,解開一個麻袋的口子。
裡麵果然裝著各種廢零件,生鏽的齒輪、斷裂的鏈條、彎曲的鋼管,和村主任說的一樣。
他伸手在裡麵翻了翻,指尖觸到一塊冰涼的金屬,拿出來一看,是一塊不規則的黃銅片,邊緣有明顯的打磨痕跡,和子彈上的黃銅成分幾乎一致。
“這是什麼?”
他舉起黃銅片問。
“舊鎖芯上的,沒用了。”
薑玉華把黃銅片放回麻袋,又解開另一個麻袋。
裡麵裝的是一些木屑和碎木片,顏色呈深褐色,帶著淡淡的木質香氣。
他捏起一片聞了聞,抬頭看向範守厝:
“這是……棗木?”
範守厝的喉結動了動,像是咽了口唾沫:
“嗯,屋後那兩棵老棗樹落的枝子,劈了燒火用的。”
薑玉華死死盯著範守厝:
“你知道葛醇芭死了嗎?”
範守厝的肩膀猛地一沉,這一次,他臉上的平靜終於被打破,眼神裡閃過一絲震驚。
“死了?”
他重複了一遍,聲音有些發飄。
“什麼時候的事?”
“昨天夜裡,被人用槍打死的。
用的是手工做的子彈,材質很雜,有鐵,有銅,還有……舊零件。”
範守厝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蒼白,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沒發出聲音。
他的目光下意識地瞟向桌下,那裡放著一個黑布蓋著的東西,輪廓像是一把槍。
薑玉華注意到了他的眼神,正要開口,範守厝突然抬起頭,眼神又恢複了之前的平靜,甚至帶著點疑惑:
“被槍打死了?誰乾的?他那種人,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我們就是來查的。你前天晚上去鷹嘴崖,有誰能證明?”
範守厝沉默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低聲說:
“沒人。那地方偏,沒碰到彆人。”
“也就是說,沒人能證明你不在場?”
範守厝沒說話,算是默認。
“我們會去鷹嘴崖核實。”
薑玉華最後看了一眼桌下那個黑布蓋著的東西,轉身往外走。
“如果你想起什麼線索,或者有人能證明你前天晚上的行蹤,隨時聯係我們。”
走到門口時,他停下腳步,回頭對範守厝說:
“對了,你這手藝確實不錯。
不過,用錯了地方,可是要坐牢的。”
範守厝的身體猛地一震,抬起頭,眼神複雜地看著薑玉華,嘴唇翕動著,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走出範守厝家,趙風心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間孤零零的土坯房。
“薑隊,你覺得是他嗎?”
“除了他,你還能想到彆人?”
薑玉華望著遠處的鷹嘴崖
“手工子彈、棗木、案發時間外出、與死者有衝突、有能力造槍……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他。”
“可他太冷靜了,冷靜得不正常。”
“越是冷靜,越說明心裡有鬼。
他以為把證據藏起來,我們就找不到了?
通知技術隊,準備搜查令。
還有,派人去鷹嘴崖,仔細搜查,尤其是他說的下套的地方,一寸都彆放過。”
“是。”
風順著山穀吹過來,帶著一股山澗的寒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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