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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林村、陽溪村二村共飲一河水,但比起陽溪村,長林村離縣城更近,蹭縣城指縫裡露出來的一點東西,自是更富裕。
何家在長林村有點名號。
他家祖父是莊頭,專給世家大族管田地產業,為後代攢了不少東西,其中一套老宅院,便是如今何家人住的,石牆刷白,屋頂鋪著瓦片瓦當,在村裡霎是氣派。
就是積年累月,一大家子人口不少,擠在一起,難免逼仄。
何老太把東北角的小院子,分給二房孫子孫媳婦。
院子裡有兩間屋子,孫媳婦鄧巧君還沒生養,暫且用不到另一間,月前,何老太叫她把房子勻出去,給陸家娘倆住。
窗下一把交椅,鄧巧君正在理線,有人敲窗,砰砰響。
她嚇一跳,把線掐斷了,推窗一看,剛剛那搗亂的傻子姑姑躲在院門口,東張西望,怕她去抓她、又怕她不抓她。
鄧巧君:“好你個傻貨,腦子進了蟲!”脫下鞋丟她,傻子一溜煙跑沒了影。
鄧巧君的丈夫何善寶進來,差點被鞋子砸中。
何善寶拾起鞋子,對鄧巧君說:“你何必和一個傻子置氣,聽爹娘說,祖母從小就疼姑姑,你叫她傻子,要是被聽到了……”
鄧巧君:“傻子傻子傻子,我就叫她傻子,傻子還不準人叫傻子了!”
越說越氣,她轉身坐回去,暗暗垂淚。
自打這個傻姑奶奶和她兒子陸摯回娘家蹭吃蹭喝,鄧巧君就沒一日安寧。
目下的兩間房,雖說是兩人一間,但兒大避母,陸摯都是和何善寶睡一間,她和那傻子睡一間。
鄧巧君:“我嫁進你們何家,就是活該受罪,照看傻子的?”
何善寶把鞋子蹲身給她穿上,賠笑:“你先彆氣,我聽說陸表弟的婚事定下來了。”
鄧巧君翹著腳丫,一喜:“真的?”
陸摯若成親,就沒有理由賴在何家不走了。
何善寶也笑:“騙你做什麼。”
鄧巧君疑惑:“這事祖母知道嗎?”
何老太何其偏心陸家這二人,甚至放話,有她在的一日,她就養女兒一日,哪會讓他們匆促把陸娘子和陸摯趕出去。
果然,何善寶悻悻:“還不知道呢……”
鄧巧君:“你瘋啦,這都敢瞞著,她撒潑起來我可頂不住!”
何善寶:“是爹娘那邊籌劃的,彆說祖母不知情,我那表弟也不知情。”
既是如此,鄧巧君也不驚訝了。
何善寶:“我打聽過了,表弟媳家不過是一破落戶,住著茅草屋,靠山吃飯,那家的女兒,是個出名的悍婦。”
“等把她迎進門,我那姑姑和表弟,有得受了。”
鄧巧君:“那可好,總算有人治治這傻子了。”
…
大戶人家嫁女,講究三書六禮,下了聘書後,從納采,到迎娶,沒有幾個月是完不成的。
還好雲家是小戶人家。
如今距下個月初三,不到一個月,時間來得及。
當然,也不是完全不講究,屬相八字是要合的。
文木花怕村裡算命的糊弄人,拉著雲芹,專門到彆的村,找另一個半仙好好算一回,得到滿意的答案。
雲廣漢也沒顧著休息,上山設陷阱打獵,力爭再給女兒添點嫁妝。
平日裡大大咧咧的雲穀,知道大姐要出嫁,也難得沉默了一天,可一想到從此以後,沒人能壓製自己一頭,又高興起來。
結婚前一夜,雲芹、文木花和知知三人躺在一張床上。
文木花不知道彆人嫁女是什麼感受,她是既有吾家有女長成的興奮,又有濃濃的不舍。
知知被哄睡後,文木花壓著聲音,對雲芹說:“時間真快啊。”
雲芹點點頭。
文木花懷念:“你小時候,才到灶台高,為了吃灶台上的包子,搬了個小木凳站,差點掉滾水冒泡的大鍋裡,你記得嗎?”
雲芹:“唔……”
她是記得,但隻記得當時挨了文木花一頓竹板炒肉。
原來是自己差點被燙死。
文木花又說:“你從小就力氣大,有一次背著你妹妹,去山裡找螢火蟲,天黑了都不見蹤影,山上還有狼嚎,滿村人都去找你們,急死我們了,我真是一輩子忘不掉。”
雲芹點點頭,當時被文木花的一頓爆栗,原來是差點被狼吃掉了。
文木花:“唉,你怎麼就長這麼大了呢。”
雲芹也想,從什麼時候開始,就算是她闖了天大的禍,娘也不打自己了呢。
或許那時候,文木花的眼中,她就已經長大了。
安靜了會兒,文木花想起今晚重要的事,清清嗓子:“以前我嫁給你爹前,你外婆拿了個冊子給我看,關於……男女敦倫。”
“不過它後來被你們撕著烤蠶豆用掉了,咱家哪有餘錢買新的,所以我今日沒有冊子給你,但也得跟你說一下,咳咳。”
起先,要文木花在女兒麵前講這些,她還有點放不開,但是越講,她心得越多,老半天了才講完。
“你聽明白了嗎?”
久久沒回應,文木花轉頭一看,雲芹早就睡得無知無覺。
文木花:“……”
……
第二日,傍晚酉時,陸家來人了。
這陸秀才的爹老家在漢東地區,習俗是新郎等在家,由說媒人來迎娶新娘,這事王婆早早和文木花說過。
文木花不能理解,但也尊重,沒強要陸秀才過來,反正三日後還有回門。
雲芹開了麵,梳一個螺髻婦人頭,穿上一身金線纏枝蓮紋紅裙裳,衣裳大部分是文木花無事的時候,幫她繡的。
雲家沒什麼胭脂水粉,還是文木花在拉雲芹去算命時,挑了一種鳶尾花胭脂,如今均勻塗抹在雲芹唇上、雙頰。
時人出嫁並無蓋頭,那些富貴人家用卻扇擋臉,窮人家就沒那麼講究了。
因此,雲芹直接從屋內出來,著了顏色的少女,似乎流轉著浮翠流丹,更是好看。
知知抱著那哪吒布偶,仰頭看著大姐,驚歎:“好美啊。”
雲芹朝她笑了笑。
雲穀:“大姐,來。”
按照習俗,他蹲下.身,要背雲芹,雲芹看著他還有些薄削的肩背,問:“你不會背不動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