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穀:“我有那麼弱嗎!”
果然是雲芹小瞧了雲穀,弟弟穩當地將她背到了門口的花轎。
迎親隊吹著嗩呐,拱著一頂小小的花轎。
上了花轎,雲芹被顛得七葷八素,第一次覺得從陽溪村到長林村的路,這麼漫長。
等到花轎終於停的時候,雲芹整理了一下衣擺,王婆牽著她的手,笑著說:“新郎官在裡屋呢。”
雲芹也對她笑了笑,跨過火盆。
何家的大門口,圍著兩三個婦人,紛紛朝雲芹點頭。
其中一個年紀看著和雲芹相當的女子,給王婆碎銀:“辛苦阿婆。”
王婆還想問她不用進去麼,婦人就匆匆把新娘子接走了。
陽溪村也有相對有錢人,造了這樣的屋子,聽說冬暖夏涼,不過雲芹從沒見過裡麵的構造。
她難免好奇,瞥了幾眼,和自家做個對比。
那婦人似不喜她這動作,皺了下眉頭,說:“你是陸家媳婦,隻是暫時在這裡住,以後要搬出去的。”
雲芹收回目光,應道:“哦。”
婦人又說:“我是你表嫂,姓鄧。”
雲芹喚了聲:“鄧嫂子。”
鄧巧君把雲芹帶到一個貼了紅雙喜、燃著一截短短蠟燭的屋內,說:“你在這等著,你夫君在前麵吃酒。”
雲芹坐在床上,點點頭。
她隱約覺得不對,不是要拜天地父母,再進洞房麼?不過,村裡也有人家成親很隨意,連花轎都沒有。
那他們這麼做,也應該有他們的道理,吧。
卻說鄧巧君出門後,擦擦手心的汗。
雖說,偷偷替陸摯娶親,是她公公婆婆的主意,祖母怪罪下來,與她無關。
可當她也參與其中時,難免心慌。
又暗暗點評,這陸摯也是好運,王婆居然真的用心了,悍婦歸悍婦,卻給他挑了個模樣相當的。
…
酉時過半,雲霞漸消,天際隻剩最後一線的橙光,便被墨藍吞噬,一輪新月貼在半空,寂寞無聲。
傍晚清冷的色調,隱約勾出一個身著青衫,高高瘦瘦、身若杞梓的青年。
他正往何家走去。
何善寶在門口等得無聊,好容易見到人,立刻迎來:“表弟教書育人,實在辛苦,明天你休假,今天我準備了薄酒,咱哥倆喝一杯唄。”
此人正是陸摯。
陸摯拱手道:“表兄客氣,我先回去喂我母親用飯。”
何善寶摸摸鼻尖:“姑姑被祖母叫去吃飯了。”
一旁,家裡雇的人力鄧大提著食盒,說:“是啊,姑奶奶在老太太那邊吃飯,陸大爺,今天家裡開封舊年釀的桂花酒,老太太讓給你留酒哩。”
既是外祖母的好心,陸摯不好再推拒。
見陸摯鬆動,何善寶把陸摯叫到倒座房的廊下,才喝了兩口酒,何善寶手一抖,把酒水都潑到陸摯的青衫上。
陸摯起身撣撣酒漬,何善寶萬分歉然:“你先脫了外衣,換我的衣服吧,不然你一身酒味,叫你表嫂知道了我找你喝酒,我準要挨罵。”
表嫂鄧巧君什麼性子,陸摯這兩個月來多有體會。
他和母親的到來,已經給何家添了許多麻煩,總不好再讓表兄難做。
他便去換了身何善寶的衣裳。
待他從倒座房出來,那一身大紅地雲紋襴衣,襯得君子如玉,這自然是何善寶給陸摯準備的“新郎官”服。
何善寶暗道老天造物不公,這陸摯竟把這衣裳穿得著實得體,像新郎,也像官。
也無怪鄧巧君老拿自己和表弟比,越比越不開心。
按下情緒,何善寶引著陸摯回屋,路上又是天南海北地扯了一通。
陸摯蹙了蹙眉。
他明麵上,和幾個表兄表弟相處尚可,但何善寶從未像今日這般,過猶不及的熱情。
令他懷疑葫蘆裡藏了什麼藥。
他靜下心,思索何善寶可能做的事,再如何也不太會是謀財害命,他隻待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終於,二人回到這方東北角的小院子。
陸摯眉眼微微舒展,但是院子的兩個屋子,都沒有點燈,很是昏暗。
他問:“為何不點燈?”
何善寶早就想好托辭般說:“蠟燭用完了,還沒取新的呢。”
一邊說著,一邊把陸摯引到側屋跟前,將陸摯推進屋子。
陸摯踉蹌幾步,突的,身後大門被關上,附帶“啪”的一聲,還從外麵把門閂上了。
這不是陸摯平日住的屋子,他拍門:“表兄這是做什麼?”
何善寶聲音隔著一扇門,不甚清晰:“表弟,這是我們一片好心,不是害你的,你放心罷!”
陸摯再問,就沒人應了。
他拽了拽門,紋絲不動,窗戶也都鎖了,無法,隻能磕磕碰碰摸黑到桌邊,果然是有蠟燭,先前都是托辭。
再想到何善寶給的這身紅衣,他心裡有了一個荒唐的揣測。
饒是有了準備,當他點了半截蠟燭,看到屋內大紅帳幔,張貼雙喜,還是遽然一驚。
好一會兒,陸摯緩緩吐出口氣,又擰起眉頭。
他看向垂著的床幔,它垂著,床後麵什麼也看不清,他猶豫了一下,低聲問:“敢問,可有姑娘在?”
沒人應。
莫非何家綁了一個人?強迫她和自己成親?
用手護著燭火,他故意把腳步聲踩重。
到了床幔前,一隻手指,輕輕挑起床幔一角。
光像溫柔的水晃了晃,傾進床幔,紅衣鋪開如扇,雲芹趴在床上,臉頰微微堆出柔軟的弧度。
她眉眼濃,長睫如蝴蝶一般,闃然無聲,勾出暈影,像話本裡陡生的精怪。
再想到方才那麼大動靜,她都沒起來,陸摯愣了愣,屏住呼吸,指頭緩緩放在她鼻息下。
還好,溫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