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念安最終還是拒絕了燕玄。
或者說,沒有明確拒絕,而是巧妙的將問題暫時先擱置了。
她說:“多謝王爺厚愛。隻是小寶尚且年幼,離不開民女。翻案之事……民女相信朝廷自有公斷。”
這話既表明了立場,她暫時是將軍府的人,又留了餘地,沒有把話說死。
燕玄聽了,也不生氣,隻是笑意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便親自將她送出了王府。
回去的路上,蘇念安一直心事重重。
燕玄拋出的誘餌太過誘人,“翻案的希望”,像一根魚刺,深深地卡在了她的喉嚨裡。
來到這個世界,最初的目標隻是活下去。可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原主那段關於家族的記憶,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她會想起那個溫文爾雅、總是教她讀書寫字的父親蘇長青;
會想起那個溫婉賢淑、總愛在院子裡種滿鮮花的母親;
還會想起那個雖然頑劣、卻總在外麵護著她的哥哥……
一個溫馨和睦的家,一夜之間,分崩離析,家破人亡。
“通敵叛國”四個字,像一座大山,不僅壓垮了蘇家滿門,也壓在了她這個“幸存者”的心上。
她真的能心安理得地,頂著罪臣之女的身份,在將軍府的庇護下安逸度日嗎?
她真的能對那滔天的冤情,視而不見嗎?
馬車回到將軍府時,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深秋的夜,涼風習習,吹得人心裡也跟著一片蕭瑟。
蘇念安沒什麼胃口,簡單用了些晚膳,又哄著顧小寶睡下後,她一個人披了件外衣,走到了院子裡。
她坐在石凳上,抬頭望著天邊一輪殘月,心中百感交集。
父親被捕前夜,曾將她叫到書房,神情凝重地交給她一個錦盒,囑咐她無論如何都要保管好,除非遇到生死攸關的大事,否則絕不能打開。
那個錦盒,隨著她一起被“流放”,幾經輾轉,如今還被她藏在西廂房床底的一塊暗磚之下。
裡麵會是為父親翻案的關鍵證據嗎?
可她如今身陷囹圄,連出府都做不到,即便手握證據,又能交給誰呢?
交給顧凜?
蘇念安心裡第一時間就否決了這個想法。
顧凜是皇帝最信任的武將,他的立場,首先是忠君。而父親的案子,是皇帝親自下的定論。讓顧凜去質疑皇帝的決定,無異於將他推向君主的對立麵。
以他們現在這點淺薄的“雇傭”關係,他會為了她這個“麻煩”,去冒這麼大的風險嗎?
【不會的。】【在他眼裡,我不過是一個還算有用的、能帶好他兒子的工具人罷了。】
蘇念安越想,心裡越是淒涼。
前世的孤單,與今生的絕望,在這一刻重疊在一起,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她牢牢困住。
她忍不住抱住雙臂,將臉埋在膝蓋裡,肩膀微微地顫抖起來。
她沒有哭出聲,但那股壓抑的、無聲的悲傷,卻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
夜,更深了。
書房裡,顧凜處理完最後一份軍報,習慣性地將注意力,投向了西廂的方向。
然而,今晚,他沒有聽到任何熟悉的、活潑的內心吐槽。
沒有“老板是勞模”,也沒有“今天又是快樂的打工人”。
整個西廂,安靜得可怕。
一股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
他皺了皺眉,起身,推門而出。
他沒有走向西廂,而是幾個起落,悄無聲息地,躍上了主屋的屋頂。
居高臨下,整個將軍府的景致一覽無餘。
然後,他便看到了那個蜷縮在院中石凳上的、小小的身影。
夜風吹動著她的裙擺和發絲,單薄的身影在月光下微微顫抖,讓她看起來像一株被風雨摧折的纖細蒲草,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這濃重的夜色徹底吞沒。
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卻能清晰地“聽”到她內心那排山倒海的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