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廠辦,綜合辦公室。
周彩彩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麵前攤著陳不凡給她的那個小記事本。她握著鋼筆,一筆一劃,認真地抄寫著說明書上的那些方塊字。
她不認識它們,但她覺得它們長得很好看,就像陳不凡一樣。
辦公室裡的氣氛很好。孫主任對她很客氣,幾個年紀大的阿姨也很照顧她,時不時地塞給她一塊糖或者一個水果。
“彩彩,寫累了就歇會兒,彆把眼睛看壞了。”
對桌的王阿姨笑著說。周彩彩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頭,對著她笑了笑。
“不累的,王阿姨。”
她喜歡這裡,安靜乾淨,還能學寫字,這是她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生活。她覺得自己的未來就像窗外照進來的陽光一樣,暖洋洋的充滿了希望。
就在這時,孫主任辦公桌上的紅色電話機刺耳地響了起來。
“鈴鈴鈴——!”
孫主任趕緊放下手裡的報紙,抓起了電話。
“喂,你好,廠辦。”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孫主任臉上的笑容瞬間就凝固了。他的腰不自覺地彎了下去,腦袋也低了下來,對著話筒一個勁地點頭。
“是……是,高廠長,我明白。”
“您放心,我……我知道該怎麼做。一定,一定辦好。”
他的聲音謙卑得像個犯了錯的小學生,辦公室裡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豎著耳朵聽。
高廠長?那個主管生產的副廠長?他打電話來能有什麼事?
“啪嗒。”
孫主任掛上了電話。他坐在椅子上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臉色變幻不定,辦公室裡的空氣也仿佛跟著凝固了。
他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那口氣裡帶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味道。他抬起頭,目光在辦公室裡掃了一圈,最後落在了周彩彩的身上。
那一瞬間,周彩彩感覺自己像是被一條冰冷的蛇盯上了。
孫主任臉上那點和氣的笑容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審視,一種不耐煩,還有一絲……厭惡。
周彩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周彩彩。”
孫主任開口了,那聲音又冷又硬,像是從石頭縫裡擠出來的。
“你過來一下。”
周彩彩心裡一慌,趕緊站了起來,緊張地走到他辦公桌前。
“主任……”
“你抄的這是什麼?”
孫主任指了指她桌上的記事本,眉頭皺成了一個疙瘩。
“這是……不凡讓我抄的。”
“不凡?”
孫主任的聲調猛地拔高,帶著一股子嘲諷。
“叫得還挺親熱。這裡是廠辦,是給廠裡辦正事的地方,不是給你們小兩口談情說愛,讀書認字的!”
他的聲音很大,辦公室裡所有人都聽見了。
剛才還和周彩彩有說有笑的王阿姨,悄悄地把頭低了下去。
周彩彩的臉“刷”的一下就白了,血色儘褪。她咬著嘴唇,兩隻手緊緊地攥著衣角,指節都發白了。
“我……我……”
她想解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眼圈瞬間就紅了。
“廠辦的工作很忙,沒時間讓你在這裡附庸風雅。”
孫主任從抽屜裡拿出一大串生了鏽的鑰匙,往桌上重重一扔,發出“嘩啦”一聲刺耳的響。
“那是資料室的鑰匙。”
他指了指牆角一個堆滿了雜物的儲藏間。
“裡麵堆了廠裡十幾年的舊報紙和舊檔案,都發黴了。你的任務就是把它們全都給我整理出來,按年份,按日期,分門彆類地放好。”
“什麼時候整理完,什麼時候再乾彆的。”
周彩彩看著那扇黑洞洞的儲藏間門,又看了看桌上那一大串鑰匙,整個人都懵了。
那哪裡是什麼資料室,那就是個廢棄的雜物間,裡麵的灰塵怕不是有一指厚!
讓她一個女孩子,去乾這種又臟又累的活?
辦公室裡死一般的安靜,所有人都低著頭假裝在忙自己的事,但所有人的耳朵都豎著。
他們都聽明白了,孫主任這是在故意刁難這個新來的黃毛丫頭。不,是在刁難她背後的那個男人,陳不凡。
這是神仙打架,他們這些小鬼誰敢多說一句話?
周彩彩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不傻,她知道孫主任是故意的。
她想反駁,想問一句為什麼。可是,陳不凡早上跟她說的話又在她耳邊響了起來。
“誰讓你受了委屈,你回來告訴我。”
她深吸了一口氣,把眼淚硬生生地憋了回去,她不能給陳不凡惹麻煩。
她走到辦公桌前,伸出微微顫抖的手拿起了那串冰冷的鑰匙。
“是,孫主任。”
她的聲音很小,卻很清晰。說完,她沒有再看任何人,轉身走進了那個陰暗潮濕的儲藏間。
“砰。”
門在她身後關上了,也隔絕了外麵所有的目光。
辦公室裡,孫主任的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絲滿意的冷笑。而那些剛才還對周彩彩噓寒問暖的同事們,此刻,看她的眼神已經像是在看一個……麻煩。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片雪花是無辜的。而對周彩彩來說,這第一片雪花已經落在了她的身上,又冷又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