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將那片帶著朱砂痕跡的苔蘚小心翼翼地藏入懷中,貼身放好。
那微涼的觸感,仿佛是一塊烙印,將她與這樁塵封十年的秘密死死綁在了一起。
她剛一轉身,便撞上了提著食籃、麵色凝重的趙嬤嬤。
“雲娘子,”趙嬤嬤的聲音壓得極低,眼神不住地往四周瞟,“林醫正昨夜咳血,今日沒能到藥堂坐診。周氏那邊已經下了嚴令,不許任何人亂嚼舌根,隻說是偶感風寒,需得靜養。”
雲漪的指尖瞬間冰涼,仿佛被井下的寒氣侵入骨髓。
那盞在暗夜裡唯一願意為她遮擋風雨的燈,竟在狂風到來之前,就有了熄滅的跡象?
是夜,三更鼓響,整個侯府都沉入了寂靜的酣眠。
雲漪端著一碗早已涼透的安神湯,借著巡夜更夫換崗的間隙,如一隻狸貓般悄無聲息地潛入了林醫正暫居的偏僻小院。
院門並未上鎖,隻是虛掩著,一絲微弱的燭光從門縫裡透出,隨著夜風搖曳不定。
她推門而入,隻見林醫正並未臥床,而是形銷骨立地獨坐於案前。
他並未看書,也未製藥,手中隻握著一枚裂紋遍布的殘破玉佩,正用一根細長的銀針,蘸著某種深色的藥液,極其專注地擦拭著玉佩上的紋路。
聽到腳步聲,他緩緩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裡沒有絲毫驚訝,反而漾開一抹了然的苦笑。
“你來了。”他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卻異常清晰,“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雲漪將湯碗放在桌上,雙膝一軟,直直跪了下去,聲音裡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醫正,您說能幫我……可如今,您自己的身子……”
“我這副殘軀,早已是油儘燈枯,不值一提。”林醫正擺了擺手,打斷了她的話。
他的目光銳利如鷹,仿佛能穿透她的皮囊,直視她的靈魂,“我早就看出,你非尋常婢女。你能辨識奇毒,能察覺旁人無法察覺的細微之處,甚至……”他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窗外暗沉的屋簷,那裡,一雙綠瑩瑩的眸子在黑暗中一閃而過,正是悄然跟來的墨影。
“甚至能引得靈物相隨。”
雲漪的心臟猛地一縮。
“你不必驚慌,我沒有惡意。”林醫正的語氣緩和下來,“你既然查到了那口井,我便告訴你真相。那井下埋著的,不是死人,是罪證。”
他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時空,帶著曆史的沉重回響:“十年前,先帝為求長生,寵信方士,後又因丹藥反噬而龍體大虧,盛怒之下,下令肅清天下方士,斥其為‘妖言惑眾’。當時,有七名身份顯赫的方士被秘密賜死,活埋於京中各處地脈節點之上,用以鎮壓‘怨氣’。我們侯府這口廢井,便是其中一處節點。”
“他們臨死之前,合力在井壁上刻下了‘天罰將至’四個血字,預言大秦氣運將因此而斷絕……此事一旦泄露,負責監刑的侯爺脫不了乾係,整個平陽侯府,都將因這樁陳年舊案而招來滅頂之災。”
雲漪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讓她渾身僵硬。
原來這看似平靜的侯府之下,竟埋藏著如此驚天動地的秘辛。
林醫正緩緩閉上雙眼,疲憊地靠向椅背,手中的玉佩滑落在桌上,發出一聲輕響。
“我這條命,是當年其中一位方士救下的。我能為你做的,便是為你遮住周氏的耳目。但我的時間不多了,”他伸出三根枯瘦的手指,“我隻能為你遮燈三夜。三日之後,是進是退,是查是藏,便隻能靠你自己了。”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陣陰風毫無征兆地從窗縫灌入,案上的燭火猛地一跳,驟然熄滅。
屋內陷入了無邊的黑暗與死寂,唯有那被拋在桌上的殘破玉佩,似乎還在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冰冷氣息。
林醫正的存在感在黑暗中迅速淡去,仿佛化作了一尊沉默的石像。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像一個沉重的預兆,宣告著庇護的終結。
從此,前路再無燈火引路,唯有她一人,獨行於這深不見底的迷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