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初亮,藥棚外的薄霧尚未散儘,百餘道身影已將其圍得水泄不通。
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兩名身著皂衣的官差押著一個麵色蠟黃的婦人走到中央,官差聲如洪鐘:“縣尊大人令,重審世子湯藥一案,證人當堂指證!”
那被押著的婦人,正是當初一口咬定雲漪以符水害人的穩婆。
她被推搡至前,深吸一口氣,尖利的嗓門劃破了清晨的寧靜:“就是她!我親眼看見她鬼鬼祟祟在廚房畫符念咒,倒進世子的米湯裡!那碗底的黑渣,衙門至今還留存著,做不得假!”
一石激起千層浪,周遭的議論聲嗡嗡作響。
無數道或懷疑、或鄙夷的目光,利劍般刺向雲漪。
雲漪卻靜得像一潭深水,不見半點波瀾。
她隻側頭對身旁的夥計輕聲道:“去請沈十三娘帶她的琵琶來。”
不多時,一位盲眼少女抱著琵琶,由夥計引路,安靜地坐到了一旁。
雲漪對她微微頷首,盲女蒼白修長的指尖輕撫琴弦,一曲清幽的《安魂調》便如月下流水,緩緩淌開。
音波細密如雨,無形地滲入在場每個人的心底,撫平了焦躁,也讓謊言無所遁形。
雲漪的腦海中,係統的提示悄然浮現:【環境共振形成精神穩定場,利於“心·洞察人心”精準判定情緒波動】。
她的目光落在穩婆身上,凝視著對方因心虛而微微顫動的眼瞼,忽而開口,聲音清冽:“你說你看見了碗底的黑渣。可我記得,那日天陰,廚房的灶火因柴濕熄了三回,油燈昏暗得連人臉都看不真切,你又是如何看清那碗底乾坤的?”
穩婆明顯一愣,眼神閃爍:“我……我湊近了看,還借了窗邊的燭光!”
“哦?”雲漪唇角勾起一抹冷意,向前踏出一步,“你站的位置,恰好背對西窗,唯一的燭台在你左手邊,燭影隻會投在你麵前的牆壁上。你低頭看碗,看到的分明是你自己的影子,而不是什麼碗底的實物。”她步步逼近,氣勢淩人,“更何況,世子喝完那碗米湯後,精神百倍,還在花園裡追著蝴蝶跑了三圈。你當著全城百姓的麵,說他中了毒?我看,真正犯下欺君之罪的人,是你!”
“欺君”二字如重錘落下,穩婆的臉色瞬間煞白,額角沁出細密的冷汗,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雲漪再進一步,聲音卻陡然放柔,像一片羽毛,卻帶著刀鋒的寒意:“你也曾是東街李家的乳母吧?我記得,三年前李家媳婦難產,是你拚死保下了那個男嬰。你抱著那渾身青紫的孩子,哭著說‘活下來就好,活下來就好’……那雙接引過生命的手,怎麼會為了區區幾枚銅錢,去玷汙另一個母親的清白,去毀掉另一個孩子的前程?”
這番話像一道驚雷,直直劈入穩婆的心防最深處。
她渾身劇烈一震,那雙曾抱過無數嬰孩的粗糙大手捂住臉,壓抑的嗚咽終於化作嚎啕大哭。
她猛地跪倒在地,朝雲漪重重磕頭:“是我錯了!是周氏逼我的!她說隻要我咬死你,就給我兒子弄一張免除兵役的文書……是我豬油蒙了心,我對不起天理良心啊!”
刹那間,人群鴉雀無聲。
躲在遠門廊柱後的崔九嬸,手中的流言冊子“啪”地一聲滑落在地。
街角屋簷下,一身玄衣的左千戶將剛剛寫好的密報湊到唇邊,用口水封緘的動作卻驀地停住,複雜的目光在雲漪身上停留了許久。
當晚,夜深人靜,老吳頭從後門悄悄塞進來一張紙條。
雲漪展開,燭火下隻有一行小字:“周氏夜會之人,乃侯府西院幕僚,姓秦,字昭。”
秦昭。
雲漪望著紙上那兩個字,指尖一點點變得冰涼。
原來如此,那位遠在長安的庶長公子,早已將棋子落到了這裡。
這場所謂的汙名之戰,不過是他那盤奪嫡大棋上,微不足道的第一步。
一隻溫熱的毛茸茸的身體躍上窗台,黑貓墨影用尾巴尖輕輕掃過她微顫的手背,喉嚨裡發出安撫的咕嚕聲,仿佛在說:彆怕,我們還有路。
雲漪深吸一口氣,將紙條湊近燭火,看著它化為灰燼。
穩婆當眾翻供,周氏已是騎虎難下。
一次公開的敗落,足以將一個人的理智徹底焚毀,逼她使出最不入流、也最瘋狂的手段。
暴雨來臨前,夜,總是格外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