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鷂那雙鷹隼般的眸子死死鎖住雲漪，仿佛要將她看穿。
地窖陰冷潮濕，黴菌與腐朽藥材的氣息混雜在一起，令人窒息。
然而雲漪卻似渾然不覺，她甚至沒有看黑鷂手中的短刃，隻是將那本泛黃的《百姓名錄》輕輕攤開在殘破的案幾上。
她的指尖白皙纖長，劃過一行墨跡浸潤的字跡，聲音輕柔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這位老人活不過三日了，他捐的不是一把陳艾，是他作為一個活人，留在這世上最後一點念想。你說，我查清這念想因何而斷，算違令嗎？”
黑鷂的瞳孔驟然一縮。
那行字跡他認得，那個叫“老駝”的名字他也記得。
不久前，正是他親手將這個名字從活人名錄上劃去，登記進了另一本冊子——影密衛的死亡名錄。
他胸口像是被一塊巨石壓住，目光掃過那密密麻麻、寫滿了捐贈記錄的名字，每一個名字背後，都是一個鮮活的、如今或將熄滅的生命。
他握刀的手，竟在不知不覺中微微鬆動。
就在這死寂的對峙中，頭頂轟然一聲巨響！
整座藥窖劇烈震動，塵土與碎石簌簌而下，仿佛地龍翻身。
唯一的出口處，土石如瀑布般傾瀉，瞬間將光線與生路徹底掩埋。
小豆子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叫，臉色慘白：“是魏屠！他要活埋了我們！”
混亂中，雲漪卻異常冷靜。
她迅速從懷中取出一麵古舊的殘鏡，鏡麵布滿裂紋，卻在昏暗的火光下流轉著一絲微光。
她將殘鏡貼著地麵緩緩移動，鏡麵上的光芒隨之變幻，最終指向一處滿是青苔的潮濕岩壁。
“三尺之後，是驪山淨氣井的泉眼。”她抬起頭，目光清亮地看向黑鷂，“你要殺我，現在是最好的機會。可若你幫我打通它，引清泉衝散毒瘴，明日，全城的疫卒都能少戴一副等死的鐐銬。”
黑鷂沉默地看著她，眼中的殺意與掙紮激烈交鋒。
數息之後，他猛地轉身，手中短刃寒光一閃，卻並非刺向雲漪，而是乾淨利落地劈斷了自己腰間的繩索。
他將火把狠狠插入泥地，轉而用堅硬的刀背，朝著雲漪所指的岩壁奮力猛鑿！
三人合力挖掘，不知過了多久，岩壁深處終於傳來一陣細微的水流汩汩之聲。
寒泉貫通！
刹那間，一股清冽至極的氣息噴薄而出，窖中濃鬱的毒瘴如同遇了烈陽的薄霧，迅速消散。
雲漪立刻將冰髓石膽研磨成粉，混入清瘴散中，製成新藥。
當他們帶著藥衝出另一條密道，回到囚役營外時，卻見營地外已架起一圈森然的弓弩陣。
魏屠親自持弓，麵目猙獰地怒喝：“再敢投藥者，格殺勿論！”
雲漪正欲上前，營中卻突然響起一片嘩啦啦的鐵鏈拖拽聲。
數百名形容枯槁的役夫，竟自發地站起，用他們孱弱的身軀排成一道人牆。
他們齊齊跪下，高高舉起乾瘦的手臂，將手中僅有的一塊粗餅，顫抖著遞向圍牆的缺口。
那無聲的舉動，比任何呐喊都更具衝擊力。
魏屠的箭搭在弦上，手臂肌肉緊繃，卻遲遲未能發出。
就在這僵持之際，一道破空之聲銳利響起，一支玄鐵令自天而降，深深釘入魏屠腳前的地麵。
令符正麵，隻刻著一個冰冷的“止”字。
魏屠臉色鐵青地抬頭，隻見黑鷂不知何時已立於不遠處的高崗之上，冷冷地俯視著他：“嬴大人的令，影密衛即刻接管防疫，違令者，斬。”
而在更遠處的驪山之巔，雲霧繚繞。
嬴夜負手而立，深邃的目光穿透層層阻隔，落在那片混亂的營地。
藥香正隨著夜風，一絲絲飄入絕望的囚籠。
他薄唇微啟，聲音輕得仿佛一聲歎息，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審視。
“她不是在救人……她是在改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