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藥如甘霖,瞬間澆熄了驪山營地蔓延的死氣。
不過三日,高燒退去六成,那令人心悸的咳血聲稀疏了,更重要的是,再無一具冰冷的屍體被抬出營帳。
死神似乎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暫時鬆開了對這片絕地的掌控。
雲漪沒有沉浸在這短暫的勝利中。
她趁勢在營地中央支起數口大鍋,設立“藥湯灶”,將熬藥的法子教給阿阮和石娃這些已經痊愈、心懷感念的役夫。
熱氣騰騰的藥湯每日分發,那苦澀的暖流成了萬人續命的希望。
她又挑出幾個識字的役夫,讓他們人手一份紙筆,嚴謹地抄錄下每個病患的體征變化,從舌苔顏色到咳喘頻率,無一遺漏。
幾天下來,一本厚厚的《疫症實錄》便已初具雛形。
深夜,雲漪點燃油燈,將實錄上的數據與腦海中的【疫病溯源】係統飛速比對。
一條駭人的線索漸漸浮出水麵:所有病情最重、回天乏術的死者,無一例外,都曾被驅趕至礦洞最底層深處作業。
那裡暗無天日,傳聞是廢棄的刑坑,白骨堆積如山。
陰魃遺骸!
雲漪心頭一凜,那正是疫病的源頭。
她立刻取出那麵殘破的銅鏡,悄然潛入礦洞。
在陰冷刺骨的最底層,她從骨堆中撚起一撮灰白的骨粉,置於鏡麵之上。
幽光閃爍,鏡中竟緩緩浮現出一圈圈詭異纏繞的符文,那扭曲的線條和結構,與她記憶中守陵女壁畫上的封印咒文如出一轍!
就在她心神劇震之時,營帳外傳來一陣倉皇的腳步聲。
沈醫丞佝僂著身子,深夜到訪,臉上滿是掙紮與恐懼。
他繞開旁人,將雲漪拉至暗處,顫抖著從隨身攜帶的竹簡夾層中,抽出一卷被體溫捂熱的泛黃帛書。
“雲主理……這是太醫署真正的驗疫報告。”
雲漪展開帛書,目光瞬間凝固。
上麵赫然寫著解藥之方——“雪心丹”,一種以天山雪蓮為主藥的珍稀丹藥,對疫病有奇效。
解藥早就有了!
“可朝廷……朝廷壓著不下放。”沈醫丞的聲音帶著哭腔,仿佛耗儘了畢生勇氣,“他們要的不是治病,是要讓這些人死得快些,好……好騰出位置給新征來的壯丁。”他泣不成聲,指向帛書末尾。
雲漪的目光隨之落下,隻見一行朱砂禦批,筆鋒冷硬如刀:“疫可控,工不可停——丞相李斯。”
指尖瞬間冰冷,寒意穿透四肢百骸。
原來這不是天災,而是一場蓄意的人禍。
一場用數萬役夫的性命為皇陵獻祭,用無數家庭的破碎來換取工程進度的無聲屠殺。
翌日清晨,天還未亮透,雲漪便召集了所有尚能行走的役夫。
她站在高處,迎著寒風,當眾一字一句地宣讀了《疫症實錄》上的死亡數據,和那封來自太醫署的密錄。
死寂之後,是山崩海嘯般的悲憤。
有人瘋了似的用頭撞地,有人撕心裂肺地嚎哭,更多的人則默默撕毀了腰間的工牌,那曾是他們身份的象征,此刻卻成了催命的符咒。
魏屠聞訊帶兵趕來,厲聲喝止,可他麵對的不再是麻木的囚徒,而是一群被喚醒的、絕望的靈魂。
一名須發皆白的老役夫猛地撲進他懷裡,不是攻擊,而是崩潰地哭嚎:“將軍!我兒子昨夜醒了……他喝了藥粥,他說娘做的粥真甜……可我家……我家已經三年沒見過一粒米了啊!”
老人的眼淚滾燙,灼得魏屠心口劇痛。
他看著眼前一張張悲憤欲絕的臉,想著自己也曾喝過雲漪的藥湯,那份活下來的慶幸與此刻的真相交織,讓他渾身劇震。
哐當一聲,手中的長槍墜落在地。
就在營中情緒將要失控的瞬間,小豆子氣喘籲籲地飛奔而來,遞上一封蠟丸密信。
是黑鷂的情報:嬴夜已下令徹查太醫署,限三日內提交完整的疫情奏報。
時機到了。
雲漪深吸一口氣,眼中再無半分猶豫。
她將那麵映出符文的殘鏡、記錄著累累白骨的《疫症實錄》、以及那封揭示真相的帛書,三件物證悉心封入一個木匣,鄭重地交到阿阮手中。
“去鹹陽宮門,把這個交給禁軍統領。告訴他們,這不是請求,是驪山活下來的一萬條命,在問這個國家還記不記得‘人’字怎麼寫。”
當夜,營地前燃起了久違的篝火。
痊愈的役夫們圍著火焰,用沙啞的嗓子唱著家鄉的歌謠,笨拙地跳著舞。
雲漪靜靜地望著,忽然感覺懷中的玉佩微微發燙,一道信息湧入識海:【群體信仰持續凝聚,解鎖“心·洞察人心”高級權限】。
她閉上雙眼,嘗試著催動這股新的力量。
瞬間,無數嘈雜的心聲褪去,一道清晰、低沉而威嚴的聲音,仿佛跨越了千裡之遙,在她腦海中緩緩響起:“傳詔,召濟安堂主理人雲漪,七日後入宮問疫。”
風聲呼嘯,鹹陽宮的方向,一場決定數萬人命運的風暴,已然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