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自腳底竄起,瞬間凍結了裴右卿四肢百骸的血液。
他不再是那個執掌律法、堅信黑白分明的廷尉正,而是一枚被人精心算計後,推到棋盤最險要位置的棋子。
那空無一字的絹帛,仿佛一張巨大的嘲諷麵孔,無聲地宣告著他的勝利不過是他人劇本裡早已寫好的一幕。
他與嬴夜,一個在明,一個在暗,看似針鋒相對,實則都被同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奮力撕咬,卻隻是為了取悅藏在幕後的執棋人。
那箱金帛此刻顯得無比燙手,每一寸絲綢都像是裹屍布,每一塊黃金都像是奠儀錢。
所謂的“慰勞勤政”,不過是提醒他,他的每一步,都在彆人的注視之下。
子時,月色如霜,映照著城南廢棄貨倉的破敗輪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閃入,正是雲漪。
她麵前的男人抖得像風中殘葉,他是影密衛的外圍探子,也是她布下的暗線之一。
男人從懷中掏出一卷用油布包裹的東西,聲音因恐懼而嘶啞:“這是從影密衛銷毀的密檔裡搶出來的……上麵……上麵有三十多個官員名字,還有三個皇子……教主說,等亂起之時,這些人自會點燃烽火,裡應外合。”
雲漪伸手去接,指尖尚未觸及油布,一聲尖銳的破空聲便撕裂了死寂的夜!
“小心!”探子淒厲地喊出最後兩個字,身體猛地向前一撲,試圖用血肉之軀為她擋下這致命一擊。
可雲漪的動作比箭更快,也比所有人的預料都更冷酷。
她沒有後退,沒有閃避,而是在探子身體傾倒的瞬間,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側身前衝,右手如電,精準地從他失去力量的手中奪過了那卷殘頁。
噗嗤一聲,利箭穿透血肉的悶響緊隨其後。
溫熱的血濺在她的側臉,她卻連眼睛都未曾眨一下。
探子的屍體轟然倒地,激起一片塵埃。
雲漪這才緩緩站定,身後,嬴夜率領的衛隊已經包圍了貨倉,火把的光亮將她嬌小的身影拉得很長。
嬴夜看著倒在血泊中的屍體和一臉冷漠的雲漪,眼神複雜。
雲漪沒有理會他,徑自展開那份焚毀過半的花名冊。
焦黑的邊緣卷曲著,上麵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如毒蛇般盤踞。
她指尖輕輕撫過那些墨跡,像是在觸摸某種冰冷的墓碑。
許久,她發出一聲極輕的嗤笑,那笑聲在空曠的貨倉裡顯得格外刺耳。
“原來是這樣。”她抬起頭,目光越過嬴夜,望向遠處燈火輝煌的宮闕,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你們是想借我的善名,來做你們改朝換代後洗白的幌子。”
她將殘頁小心翼翼地收入懷中,仿佛那是什麼稀世珍寶。
“既然如此,”她轉身,平靜地對上嬴夜探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這一輪清算……我就不講規矩了。”
同一時刻,廷尉府的書房內,裴右卿將那塊無字的絹帛與奏疏並排放在案上。
燭火搖曳,映得他臉色晦暗不明。
他終於明白,他扳倒的陳主簿,不過是這張巨大蛛網邊緣的一隻死蟬,真正的毒蛛,還安然地藏在最中心。
而他遞上去的這份鐵證,或許從一開始,就落入了毒蛛的算計之中。
他以為自己在主持公道,實際上卻可能成了遞給劊子手的屠刀。
他緩緩起身,走到窗前,望向廷尉府深處那幾座終年不見天日的建築。
那裡,存放著秦國百年來的所有卷宗,記錄著無數的罪惡、陰謀與被塵封的真相。
一陣夜風吹過,他眼中的迷茫與震驚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冷靜與鋒利。
如果這張網早已織就,那麼織網的痕跡,必然會留在過往的歲月裡。
那些被遺忘的舊案,那些看似毫無關聯的判決,或許正藏著通往真相的唯一路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