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府大獄深處,潮濕的空氣裡混雜著黴味與揮之不去的血腥。
新押入的囚犯是個乾瘦的男人,蜷縮在角落,渾身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
他不過是市集裡萬千爭搶米糧的饑民之一,本不該被關入這座專審重案的監牢。
雲漪靜立於柵欄外,目光卻未在他驚恐的臉上停留,而是落在那人耳後一處幾不可見的皮膚褶皺裡。
那裡,有一點比膚色略深的細微灼痕,尋常人隻會當做胎記或舊疤,她卻認得,那是長期佩戴“控心銅片”留下的印記。
那種銅片淬了秘藥,能巧妙地侵蝕人的心智,使其變得馴服且健忘。
她沒有下令用刑,反而吩咐獄卒打來一盆溫湯,親自絞了巾帕,隔著柵欄遞進去:“擦擦臉,定定神。”
那男人顯然沒料到會有如此待遇,顫抖著接過,溫熱的觸感讓他緊繃的身體略微放鬆。
緊接著,一碗冒著熱氣的米湯又被送了進來,米香濃鬱,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草藥清氣。
那是她讓小禾提前備好的,裡麵加了微量的安神藥汁。
饑餓與恐懼早已摧垮了他的意誌,男人狼吞虎咽地喝下米湯,溫熱的暖流淌過臟腑,藥力隨之散開。
他的眼神開始渙散,緊繃的神經徹底鬆弛下來,倚著牆壁,陷入了半夢半醒的混沌。
雲漪的聲音輕柔得仿佛夢中囈語,帶著一種奇異的引導力量:“你很累了,睡吧……告訴我,燒掉西嶺烽火台,真的能換來百畝良田嗎?”
男人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含混不清的詞句從喉嚨裡擠出:“……是……三殿下說……隻要幫……幫教主……燒了西嶺烽……事後……就賜我……百畝良田……再不用挨餓……”
站在雲漪身後的裴右卿臉色驟變,握著記錄供詞的筆,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他當即下令,連夜調閱了近三個月所有進出宮門的匠作名錄。
卷宗堆積如山,燭火之下,一行行記錄被飛速檢閱。
終於,他們發現了七批以“修繕燈具”為名義登記的銅料,出宮之後,並未運往工部,而是直接送進了三皇子的封邸。
更讓裴右卿心頭一沉的是,當他將這些銅料的批次編號,與從道觀機關殘骸上拓印下的模糊刻印進行比對時,兩者竟毫厘不差,完全對應!
啪嗒一聲,毛筆從他顫抖的手中滑落,墨點在卷宗上暈開,像一團無法抹去的汙跡。
鐵證如山,這一次,矛頭已無法回避地指向了龍椅之下,那位素以賢德聞名的皇子。
當夜,雲漪的房中燈火通明。
她獨坐案前,麵前攤開著三份攸關生死的材料:那份新鮮出爐的死士口供,記錄著銅料走向的賬冊,以及那幅用魚骨湯顯影、描繪著詭譎殺局的星圖。
所有的線索,最終都彙成了一支淬毒的利箭,箭頭直指帝國心臟。
她閉上雙眼,在心中默念,那本無形的【三善寶鑒】隨之浮現。
她毫不猶豫地消耗了積攢已久的功德點,兌換了一次【心·洞察人心】的短暫加持。
刹那間,無數紛亂的念頭與人性的幽暗在她腦海中清晰串聯。
再睜開眼時,她眸光清冽如炬,再無一絲迷茫。
“他們以為善人隻會哭、會求、會忍……可他們忘了,善人一旦看清真相,也會點火——不是燒山燎原,是燒掉那些躲在黑暗裡、自以為能操控一切的手。”
她提起筆,墨汁在筆尖凝聚。
白紙之上,隻落下八個字:“雁門無賊,烽由內燃。”
字跡未乾,她便將信紙仔細封入油紙,遞給一旁等候的小禾,聲音沉靜而有力:“送去都尉府門口,交給那個每日乞討的瞎眼老兵。你什麼都不用說,隻需告訴他——這是三年前救他性命的奶娘,托人送來的最後一碗湯。”
小禾接過信,鄭重點頭,轉身消失在夜色中。
窗外風起,卷起庭院裡的枯葉,發出沙沙的聲響。
案上的燭火被風吹得猛地一跳,拉長了雲漪投在牆上的影子,那影子仿佛也活了過來,帶著一種決絕的鋒芒。
那封信,此刻正被揣在懷中,穿過沉寂的街巷,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無人知曉它即將激起的,是足以顛覆王朝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