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侯府的舊宅早已蒙塵,雲漪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門,寒氣裹挾著腐朽的味道撲麵而來。
她徑直走向深處,在一間早已廢棄的下人房裡,翻出了那個塵封多年的楠木箱。
箱子裡,乳母留下的舊賬冊紙頁泛黃,墨跡已然黯淡。
她的指尖拂過那些熟悉的字跡,眼神卻異常冰冷。
刺啦一聲,賬冊的邊角被她一頁頁撕下,這些毫不起眼的碎片,即將成為刺破彌天大謊的利刃。
她蘸著冷墨,飛快地在紙片上寫下一行行簡短的證詞。
一行是:大業三年冬,三皇子夜啼不止,先妃親臨,授《千字文》首句‘天地玄黃’為安神之咒,立止。
另一行寫著:大業四年春,宮女碎語,先妃曾對月長歎,“吾兒若為君,必使天下人知,音非控心之器,乃悅心之聲。”……這些零散的記憶碎片,拚湊出一個與“妖言惑眾”截然相反的真相。
她將這些紙片小心翼翼地藏入十份看似尋常的民間供狀之中,供狀的內容五花八門,有的是狀告鄰裡侵占田產,有的是懇請官府修葺河道。
子時,十道黑影從侯府的後門悄然散去,他們是尼姑、是老嫗、是街邊的盲者、是橋洞下的乞兒,是京城裡最不起眼的存在,也是最可靠的信使。
他們將在辰時初刻,從不同方向,將這十份暗藏玄機的供狀,同步呈遞都察院。
做完這一切,雲漪幾乎耗儘了最後一點積蓄,雇來了十二名衣衫單薄的孩童。
她為每個孩子換上了一件繡著蓮花暗紋的乾淨冬衣,又在他們凍得發紅的小手裡塞進一枚溫熱的銅錢。
她教給他們的,是幾段晦澀難懂的《夢語錄》,讓他們在城中各個坊口反複背誦。
童音清脆,在寂靜的寒夜裡,像一首詭異而又清晰的歌謠,悄然鑽入每一個尚未安睡的耳朵裡。
回到屋內,她盤膝而坐,點燃了最後一點爐火。
她以【技·烹飪】催動內力,將一碗尋常米湯重熬。
湯汁翻滾,鍋氣升騰,待到湯麵平靜,一層薄薄的浮油竟凝結出玄奧奇異的紋路,仿佛一幅預示未來的星圖。
雲漪雙目緊閉,毫不猶豫地耗儘了最後一絲功德點,極限催動了【心·洞察人心】。
刹那間,明日朝堂的景象在她腦海中清晰預演:承天殿內,數百名官員的神情變幻,呼吸的每一次起伏,眼神的每一次流轉,都化為無數條交織的因果線。
她推演著自己埋下的每一顆棋子,計算著它們在何時何地引爆,能掀起最大的一場風暴。
子時將儘,皇城宮門外,肅殺之氣凝如實質。
嬴夜一身玄甲,手按劍柄,如一尊沉默的雕像。
他身後,僅餘十七名影密衛,他們割斷了代表舊日身份的長發,以指尖血在額頭畫下決絕的印記。
風雪之中,一道素色身影緩緩走來,雲漪手中沒有兵刃,沒有虎符,隻端著一碗尚在升騰著熱氣的米湯。
“你說過,人不該被聲音控製。”她將湯碗遞到他麵前,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嬴夜的目光從她清澈的眼眸,落到那碗簡單的米湯上。
他沉默地注視了她片刻,忽然,沉重的鎧甲發出摩擦聲,他單膝跪地,解下腰間那枚象征著無上兵權的虎符,不由分說地放入她掌心:“若明日我未能走出大殿,你拿著它,站到玉階之上。”
雲漪卻沒有去接那沉重的虎符,反而用另一隻手,輕輕將溫熱的湯碗塞進了他那雙凍得幾乎失去知覺的手中。
“你才是那盞燈,”她低聲說,“我隻是……幫你添了根燈芯。”
遠處,鐘鼓樓的第一聲晨鐘破開夜的死寂,厚重的宮門在“吱呀”聲中,開啟了一道通往生死的裂縫。
雲漪沒有回頭,轉身走入愈發緊密的風雪裡,那背影在巍峨的宮牆下顯得無比渺小,卻挺直如雪中青鬆。
嬴夜低頭,啜飲了一口滾燙的米湯。
那股暖流仿佛帶著一股奇異的力量,瞬間貫穿四肢百骸,驅散了徹骨的寒意。
恍惚間,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陰冷的宮殿深處,那個總在偷偷喂他喝湯的奶娘正低聲呢喃:“活下去,活得像個人。”
他一口飲儘碗中熱湯,將空碗重重放在雪地上。
長夜已儘,可通往承天殿的漫長禦道,卻比這寒夜更加幽深、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