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階之下,晨霜凝結在嬴夜和他身後十七騎的玄色鐵甲上,化作一片淒冷的白色。
他們的呼吸在凜冽的空氣中凝成白霧,唯有眼神,像淬了火的刀鋒,穿透百官或驚懼、或鄙夷的目光,死死鎖住那高懸於承天殿上的龍椅。
都察院正卿高踞台前,那一聲“解甲待審”的怒喝如驚雷炸響,回蕩在空曠的丹墀之上。
百官的竊竊私語瞬間止息,無數道目光聚焦在嬴夜身上,等待著他的辯解,或是屈服。
然而嬴夜沒有辯解。
他隻是用一種近乎漠然的眼神掃過滿朝文武,而後手臂一揚,兩份輕飄飄的紙頁便脫手飛出。
那是程槐的遺書與一份殘缺的脈案,它們在寒風中翻滾著,像兩隻瀕死的蝴蝶,最終無聲地落在潔白的玉階上,那墨跡刺眼得如同未乾的血。
“三年前秋狩返程夜,今上心神已失自主,此後詔令皆非真旨。”他的聲音不高,卻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一字一句砸進每個人的耳朵裡,“諸公所效忠的,是一具被白綾控聲的軀殼。”
此言一出,滿殿嘩然!這已不是謀逆,這是誅心!
禦座之上,那身穿龍袍的身影猛然站起,寬大的袖袍下,一聲極細微、幾不可聞的金鈴輕響,清脆地劃破了喧囂。
刹那間,隊列前排三名須發花白的老臣身形同時一僵,他們耳後一道細微的紅痕,竟如活物般微微顫動了一下。
這詭異的一幕還未被更多人察覺,殿外,一陣整齊而稚嫩的腳步聲踏雪而來。
十二名衣著單薄的孩童,捧著一卷卷供狀,麵無表情地走到丹墀邊緣。
他們衣袖內側,隱約可見蓮花暗繡。
無需任何指令,孩童們一字排開,清脆的童音彙成一道洪流,衝刷著殿前所有人的心神。
“某年某月,先妃親授三皇子《千字文》首句‘天地玄黃’為安神咒,言其可靜心驅邪……”
“某日某時,宮女親聞貞和娘娘言:‘吾子若登基,必破音傀之術,還大秦一個清明君主’……”
一句句證詞,一聲聲泣訴,穿越數年的時光而來。
百官之中,幾位曾有親眷在舊宮當差的官員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如紙,身體抑製不住地顫抖起來。
都察院正卿臉色鐵青,正欲喝令侍衛將這些“瘋言瘋語”的孩童拿下,人群卻如水波般自行分開。
雲漪緩步而出。
她依舊是那身素衣布裙,烏發簡單束起,無簪無飾,與這金碧輝煌的宮殿格格不入。
她手中隻托著一隻粗陶碗,碗裡是尚在升騰著熱氣的米湯。
她沒有登上玉階,隻是在殿前冰冷的石台旁跪坐下來,將那碗米湯輕輕放下。
“奴婢不敢上殿,”她的聲音清冷而平靜,卻清晰地傳遍全場,“隻求這碗湯,能暖一暖聽不見百姓哭聲的耳朵。”
話音落下的瞬間,一陣旋風卷過,將碗中升騰的白霧吹向玉階。
那霧氣看似無形,卻精準地拂過一名耳有紅痕的老臣麵龐。
他臉上的驚駭神情瞬間凝固,隨即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悶哼,雙手死死抱住頭顱,踉蹌著轟然倒地。
滿殿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釘在那隻樸實無華的陶碗上,那升騰的白煙,如同一隻無形的手,悄然扼住了九重宮闕的晨光。
而那碗米湯,仿佛隻是一個微不足道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