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勁衍的注意力再次落在她身上。
他看著商玉婙那副恨不得將自己藏起來的窘迫模樣,撚動佛珠的動作淺淺一頓。
“越兄覺得如何?”身旁友人笑問,“這位表小姐倒是……天真爛漫。”
越勁衍收回目光,唇角噙著溫和的笑意,聲音清潤:“《春曉》雖淺,然質樸真切,道儘春光易逝、世事無常之理。能於此刻念出此詩,商小姐……心思澄淨,亦是一種難得。”
他話語中並無嘲諷,反而滿是理解和包容,仿佛真的從這首稚嫩的詩中品出了禪意。
那友人一愣,隨即笑道:“還是越兄境界高,總能於平凡處見真章。”
商玉婙雖垂著頭,卻將這番話清晰地聽入耳中。
心思澄淨?
越勁衍上輩子每每見她,總恨她如妖女,追名逐利,不擇手段。
若無竹馬萬俟真相護,商玉婙早被這位世子剝骨齧血。
這種被溫柔目光包圍的感覺,比被銳利審視更讓少女感到不安。
遊樂持續至夕陽西下。
眾人陸續告辭。
越勁衍在與幾位長輩道彆後,並未立刻離去。
他漫步至苑中一株古老的菩提樹下,仰頭看著被夕陽染上金光的葉片,神情寧靜而渺遠。
微風拂過他月白的衣袍和額間那點朱砂,仿佛隨時會羽化登仙,回歸他所向往的寧靜彼岸。
“世子爺。”靖北侯府的長隨輕聲提醒。
越勁衍回過神,溫和一笑。
那笑容依舊令人舒適,卻仿佛隔著一層看不見的薄紗,將他與這紅塵繁華輕輕隔開。
“走吧。”
他轉身,月白的身影漸漸融入暮色,如同滴水歸海,不著痕跡。
春日遊樂的喧囂,如同退潮般散儘。
護國公府內,表麵上恢複了往日的秩序。
晨光熹微。
商玉婙坐在聽雪苑的菱花鏡前。
翹兒拿著梳篦,為她梳理長發。
“小姐,”翹兒低聲說,“沁芳園那邊,昨夜燈火亮了半宿。”
商玉婙看著鏡中稚嫩的容顏。
“聽說,是宮裡來了賞賜。”翹兒繼續說,“還有各府送來的禮,堆了半間屋子。”
銅鏡映出她平靜的眉眼。
“二小姐,這回是真的揚名了。”
商玉婙輕輕“嗯”了一聲。
她伸手,從妝匣裡取出一支燦金鑲瑪瑙簪子。
“今日,還用這支。”
翹兒欲言又止。
終究還是接過簪子,為她綰了個簡單的發髻。
榮安堂。
老太太坐在上首,手裡撚著佛珠。李夫人帶著徐見伶,早早到了。
徐見伶今日換了身淺碧色衣裙,依舊戴著麵紗。
“給母親請安。”李夫人笑著行禮。
徐見伶跟著屈膝:“祖母安好。”
老太太點點頭。
“昨日辛苦了。”
徐見伶柔聲答:“能陪祖母說話,是孫女的福分。”
正說著,戚夫人帶著徐銀朱進來了。
徐銀朱眼下有些青影。
老太太:“銀朱臉色不好。”
戚夫人忙道:“許是昨日玩累了,沒睡好。”
徐銀朱低頭:“讓祖母擔心了。”
商玉婙最後一個到,也是最後一個離開的。
經過花園時,聽見兩個丫鬟在假山後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二小姐可能要許給東宮了……”
“真的?那表小姐……”
“噓!小聲點!那樁舊婚約,怕是……”
聲音漸遠,商玉婙腳步未停。
聽雪苑內萬籟俱寂,唯有銅漏滴答,在深夜裡敲出清冷的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