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林承硯教育路徑的討論,並未因林鎮欽的明確態度而平息。沈靜姝顯然並未放棄她的主張,之後幾次通電話或家庭聚會,總會“不經意”地提起某位朋友家的孫子在國際幼兒園如何優秀,或是某個知名教育專家關於“精英教育要從小抓起”的言論。她試圖用這種潛移默化的方式,影響謝豔玲和林鎮欽的決定。
謝豔玲感受到了壓力。她並非不認同優質教育資源的重要性,但她更害怕兒子在那種高度競爭、標準化培養的環境裡,過早失去孩童應有的天真與創造力。她與林鎮欽再次深入溝通,兩人愈發堅定了一個共識:他們要為兒子創造的,首先是一片能夠自由呼吸、恣意生長的“沃土”,而非一個精心修剪、卻可能壓抑天性的“盆景”。
林鎮欽主動承擔了與母親溝通的主要責任。他沒有選擇硬碰硬的對抗,而是在一次陪同母親喝茶時,以一種罕見的、帶著回憶的溫和語氣,提起了自己的童年。
“媽,您還記得我小時候,最喜歡去大哥學校後麵的那片小樹林嗎?”林鎮欽看著杯中沉浮的茶葉,聲音平緩,“在那裡掏鳥窩、抓昆蟲,弄得一身泥巴回家,您總說我太野。但現在回想起來,那段無拘無束、能親近自然的時光,或許比任何早教班都更讓我受益。”
沈靜姝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似乎沒料到兒子會提起這段往事,更沒料到他會將那段“野孩子”的經曆與孫子的教育聯係起來。
林鎮欽繼續道:“我和豔玲希望承硯能擁有的,首先是一個快樂的、充滿探索樂趣的童年。我們不想讓他那麼小,就背上沉重的期望,被塞進一個固定的模子裡。知識可以後來彌補,但童年的底色,一旦錯過,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他沒有直接否定國際學校的價值,而是從情感和成長規律的角度,闡述了自己的理念。沈靜姝沉默地聽著,臉上的神色有些複雜。她或許無法完全認同,但兒子話語中那份對孫子的深沉愛意與長遠考量,讓她無法再像之前那樣強硬。
最終,沈靜姝歎了口氣,擺了擺手:“罷了,你們是孩子的父母,你們決定吧。隻是……彆耽誤了孩子。”
這算是某種程度的默許。林鎮欽知道,這並非終點,未來關於承硯教育的博弈或許還會有,但至少,他們贏得了自主決策的空間。
解決了外部的壓力,謝豔玲和林鎮欽開始積極尋找符合他們理念的教育環境。他們並沒有完全排斥傳統名校,但考察的重點放在了學校的教育理念、師生互動模式以及對孩子個體差異的尊重程度上。同時,他們也關注了一些新興的、注重項目式學習、森林教育和藝術啟蒙的創新教育機構。
這個過程本身,對他們而言也是一次重新學習和反思。他們討論著什麼樣的能力是麵向未來的,什麼樣的品質是孩子真正需要具備的。他們發現,自己對“成功”和“優秀”的定義,在為人父母後,也悄然發生著改變。
一個周末,他們帶著小承硯去參觀一家以“自然教育”為特色的家庭式幼托園。園所坐落在一個安靜的社區裡,有一個充滿野趣的大花園,孩子們不是在教室裡規規矩矩地坐著,而是在花園裡觀察植物、喂養小動物、在沙坑裡建造“城堡”。
小承硯一進去,就被深深吸引住了。他掙脫謝豔玲的手,興奮地跑到一群正在看螞蟻搬家的孩子中間,蹲下來,好奇地瞪大了眼睛。過了一會兒,他又被一隻溫順的兔子吸引,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想去觸摸。
謝豔玲和林鎮欽站在不遠處,看著兒子完全沉浸在探索的快樂中,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裡閃爍著的光芒,比任何考試成績都更讓他們感到欣慰。
“或許,這裡就是我們現在能找到的,最適合他的‘沃土’。”謝豔玲輕聲說,語氣裡帶著確認。
林鎮欽點了點頭,目光追隨著兒子的身影,冷硬的眉眼柔和下來。“嗯。讓他先學會感受自然,感知快樂,比認識多少個字、會算多少道題更重要。”
他們最終為小承硯選擇了這家規模不大、卻充滿生機與尊重的家庭式幼托園作為起點。他們沒有設定遙遠的升學目標,隻希望這裡能成為兒子探索世界、建立最初社交、滋養好奇心的第一個小花園。
這個決定,看似隻是為一個三歲孩子選擇了幼兒園,實則標誌著他們作為父母,在“傳承”這一宏大命題上,邁出了具有獨立意誌的第一步。他們想要傳承給兒子的,不僅僅是林氏的財富與地位,更是一種能夠感受幸福、探索世界、保持內心豐盈的能力與底氣。
“傳承”的本質,或許不在於複製一個更優秀的“自己”,而在於為下一代開辟一片更加肥沃、自由的土壤,讓他們能夠生長出屬於自己的、獨一無二的枝椏與花朵。
晚上,謝豔玲在日記本上寫下:
“今日為承硯選定園所。不求其早成棟梁,但求其根基深厚,枝葉舒展。願他能在這片我們儘力為他營造的‘沃土’上,首先長成一個健康、快樂、內心充滿力量的人。這,或許是我們能給他的,最好的‘傳承’。”
林鎮欽走進來,看到她合上日記本,沒有詢問內容,隻是走到她身後,輕輕擁住她,下巴抵在她的發頂。
窗外,月色如水,靜靜流淌。
他們知道,培育“沃土”的漫長工程,才剛剛開始。
而這,是他們“共生”關係中最深沉、也最充滿希望的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