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修端起茶盞抿了一口,慢悠悠道:“本參軍奉太子殿下之命而來。聽聞蘇小姐近日清理內宅,攆走了綢緞庫的張媽媽,還責罰了多位管事——柳姨娘是國公爺的妾室,也算半個主子,蘇小姐行事如此強硬,就不怕傷了府中和氣,讓外人笑話國公府‘嫡庶失和’?”
這話明著是勸和,實則是替柳姨娘施壓,暗指蘇清鳶不把柳姨娘放在眼裡,就是不給太子麵子。蘇清鳶心中冷笑,麵上卻依舊平靜:“王參軍說笑了。我清理內宅,並非無故發難。張媽媽私拿十匹雲錦運去娘家,還克扣下人份例,按府規本應杖責後攆出;其他管事或多拿米糧,或私吞月錢,樁樁件件都有賬冊和物證。”
她抬手示意晚翠,晚翠捧著一疊賬冊和物證走上前,將張媽媽的認罪書、縫著“張”字的雲錦邊角料,還有其他管事的坦白記錄一一攤在案上:“這些都是實證,王參軍若不信,可仔細查驗。母親在世時便說,內宅規矩是府裡的根基,根基亂了,家宅才會不寧。我身為嫡女,接管中饋後整頓規矩,既是為了國公府的體麵,也是為了不讓些微瑣事傳到東宮,給太子殿下添麻煩。”
王修拿起賬冊翻了幾頁,見每一筆財物的去向都標注得清清楚楚,連“劉管事多拿兩鬥米”這樣的小事都有記錄,一時竟找不到反駁的話。他原以為蘇清鳶隻是個沒腦子的嬌小姐,隨便用“太子關切”施壓就能讓她服軟,沒料到她竟如此有條理,還懂得用“不給太子添麻煩”堵他的嘴。
“蘇小姐倒是心思縝密。”王修臉色稍緩,語氣卻仍帶著警告,“隻是柳姨娘畢竟是長輩,蘇小姐日後行事,還是多與她商量為好。免得外人說三道四,影響國公爺在朝中的聲譽。”
“多謝王參軍提醒。”蘇清鳶微微頷首,話裡卻藏著軟刺,“隻是柳姨娘近日總說‘心口不適’,閉門靜養,我怎好去擾她?況且府中規矩早有定例:嫡女接管中饋,掌內宅庶務,本就無需事事與妾室商量。若真要事事請示,倒顯得國公府沒了規矩,反而會讓外人笑話‘嫡不嫡、庶不庶’,那才是真的壞了國公爺的聲譽。”
王修被噎得語塞,手指在茶盞沿上敲了敲——鎮國公府雖是武將世家,卻也注重嫡庶規矩,蘇清鳶這話占著理,他再糾纏下去,倒顯得東宮不講道理。他隻能起身道:“既然蘇小姐心中有數,本參軍便不多言了。隻是太子殿下關心國公府,還望蘇小姐日後行事謹慎,莫要出岔子。”
“定不負太子殿下關切。”蘇清鳶起身送他,看著他的背影走出大門,指尖悄悄摸了摸袖中的玄鐵令牌——有謝硯這層靠山在,東宮的施壓,不過是紙老虎。
晚翠湊上前,語氣帶著興奮:“小姐,您剛才懟得王參軍說不出話來,太解氣了!”
“這隻是開始。”蘇清鳶轉身往榮安堂走,“太子不會甘心就這麼算了,柳姨娘更會找機會反撲。對了,趙媽媽那邊怎麼樣了?她有沒有想起母親生前的其他事?”
“趙媽媽說有要事要跟小姐單獨說,已經在偏廳等了快一個時辰了。”晚翠連忙回道。
蘇清鳶加快腳步走進偏廳,就見趙媽媽坐在椅上,手裡攥著塊褪色的玉蘭繡帕,眼眶通紅。見她進來,趙媽媽連忙起身,膝蓋剛要彎,就被蘇清鳶扶住:“趙媽媽快坐,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禮。”
趙媽媽坐下後,擦了擦眼角,聲音帶著哽咽:“大小姐,老奴昨日想了一夜,想起老夫人去世前三天,柳姨娘曾親自端了碗‘燕窩湯’來榮安堂。當時老夫人正因國公爺納柳姨娘為妾的事生氣,不肯喝,柳姨娘就坐在床邊勸,說‘姐姐若不喝,就是嫌妹妹心粗,不肯給妹妹贖罪的機會’。老夫人架不住她軟磨硬泡,隻好喝了小半碗。”
“那碗湯有問題?”蘇清鳶追問,指尖不自覺地攥緊了繡帕。
“當時沒看出異樣,可老夫人喝完後,就說‘心口發悶,頭也暈’,躺了一下午都沒起身。”趙媽媽回憶道,“老奴當時覺得不對勁,想去找李醫官,卻被柳姨娘攔了,說‘姐姐隻是氣著了,歇會兒就好,不必驚動醫官,免得傳出去不好聽’。現在想來,那碗燕窩湯裡,恐怕就加了東西!”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還有件事,老夫人去世後,柳姨娘不到三天就把榮安堂的丫鬟換了個遍,連老夫人最信任的幾個舊仆,都被她以‘伺候不周’為由打發去了莊子上。老奴當年染了風寒,咳得厲害,柳姨娘嫌晦氣,把老奴扔去雜物房管掃帚,倒誤打誤撞躲過一劫……”
蘇清鳶心中一沉——柳姨娘這是早就布好了局!換丫鬟、打發舊仆,都是為了掩蓋母親被害的真相。她握著趙媽媽的手,語氣堅定:“趙媽媽,多謝你告訴我這些。你放心,我一定會查清母親的死因,讓柳姨娘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隻是此事凶險,你千萬要保密,莫要讓柳姨娘察覺。”
趙媽媽用力點頭,眼淚掉在繡帕上:“大小姐放心,老奴就是拚了這條老命,也會幫大小姐查清真相!老夫人待老奴恩重如山,老奴絕不讓她白白冤死!”
送走趙媽媽時,天色已暗,晚翠掌了燈,燭火搖曳著映在蘇清鳶臉上,顯得格外沉靜。她走到案前,鋪開一張宣紙,提筆寫下“柳姨娘”“甘遂”“燕窩湯”“府宴”幾個字,用紅線將它們連在一起——線索漸漸織成一張網,而三日後的國公爺生辰宴,恐怕就是柳姨娘收網的時刻。
“小姐,小桃剛才來報,說春杏從東宮回來後,就一直待在柳姨娘屋裡,兩人說了好半天話,還提到‘生辰宴上要讓大小姐風光’。”晚翠輕聲道,語氣裡滿是警惕。
“風光?”蘇清鳶冷笑一聲,指尖點在“府宴”二字上,“柳姨娘是想讓我在宴會上‘出醜’,還是想借機對我不利,或是……想在宴會上動手腳,掩蓋母親的舊案?”
她摸出袖中的玄鐵令牌,月光透過窗欞灑在令牌上,“謝”字的紋路在燭火下泛著冷光。謝硯說過,這令牌能調他府中的侍衛——若柳姨娘真敢在宴會上耍手段,她也有應對的底氣。
“晚翠,你去安排三件事。”蘇清鳶轉身,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果決,“第一,讓李嬤嬤的人盯著憐星院,記下進出的每一個人,特彆是柳姨娘有沒有往外送東西,或是接見過陌生麵孔;第二,三日後宴會上的食材和酒水,都要讓趙媽媽親自查驗,從采買、清洗到上桌,全程盯著,不許任何人經手;第三,告訴門口的侍衛,生辰宴當天,若有東宮來的人想進府,必須先通報我,不許私自放行。”
“是,小姐!”晚翠連忙應下,轉身快步離開。
榮安堂裡隻剩下蘇清鳶一人,她望著宣紙上的紅線,眼神愈發堅定。從前的蘇清鳶,是活在話本裡的“惡毒女配”,為了爭搶男主不擇手段,最終落得淒慘下場;可現在的她,要撕碎這劇本,護好自己,查清母親的死因,更要讓那些傷害過她們的人,付出該有的代價。
窗外的風卷著梧桐葉落在石階上,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母親在無聲地支撐。蘇清鳶握緊玄鐵令牌,心中已有了主意——三日後的生辰宴,不是柳姨娘的收網時刻,而是她反擊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