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的八個月異常漫長，漫長得足以讓最鋒利的刀鋒棱儘失，讓最堅韌的心蒙上塵埃，仿佛不是度過了八個月，而是熬過了八個風霜肆虐的春秋。這一日，天色從清晨起就透著一股不祥的昏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在北冥府上空，像是一塊浸透了墨汁的濕棉絮，沉甸甸地墜在每個人的心頭。
更令人心悸的是，一團烏黑如墨的妖雲正從封魔關的方向緩緩飄來，那妖雲翻滾著、凝聚著，帶著一股吞噬一切的邪氣，仿佛要將整個北冥府徹底壓垮、吞噬。
往日裡呼嘯不停的寒風不知何時停了，天地間隻剩下一種死寂般的寧靜，靜得能聽到城牆上哨兵甲胄碰撞的細微聲響，靜得能聽到自己心臟“咚咚”的跳動聲——那跳動裡藏著難以掩飾的慌亂。城牆上的哨兵們下意識地握緊了手中的兵器，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著封魔關的方向，空氣中彌漫著“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吸入了冰冷的鉛塊，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張小書正在駐地的石屋內打坐，他雙目微閉，周身縈繞著淡淡的靈力光暈，試圖將連日征戰的疲憊驅散。可今日的靈力運轉卻格外滯澀，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牽絆著。忽然，一股強烈的心悸猛地襲來，他心神不寧到了極點，雙眼驟然睜開，漆黑的瞳孔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他那遠超常人的神識如同一張無形的大網，瞬間鋪展開去，敏銳地捕捉到了遠方地平線上的異常——一股令人窒息的妖氣正以驚人的速度彙聚、逼近，那妖氣濃鬱得仿佛能凝結成實質，暴虐得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比以往任何一次妖族襲擊都要恐怖百倍！
“妖襲！警戒！”張小書的聲音帶著一絲急促，瞬間傳遍了整個駐地。幾乎在同一時間，淒厲的警報鐘聲“鐺——鐺——鐺——”猛地響起，那鐘聲尖銳刺耳，如同劃破死寂的利刃，瞬間響徹整個北冥府的每一個角落。正在休息的修士們猛地站起身，抓起身邊的兵器就往城牆方向衝，腳步聲、甲胄摩擦聲、兵器碰撞聲交織在一起，打破了方才的死寂，卻也讓緊張的氣氛瞬間攀升到了頂點。
張小書身影一閃，如同瞬移般出現在了城牆之上。他扶著冰冷的城牆垛口，放眼望去，隻見遠方的峽穀口，黑壓壓的妖雲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湧來，那妖雲遮蔽了半邊天空，所過之處，連陽光都被徹底吞噬。這一次，來的不再是零散的妖狼、妖狐，也不是小股的妖族部隊，而是真正的妖族大軍！成千上萬的妖獸擠在一起，形態各異——有渾身覆蓋著青黑色鱗片的巨蟒，有長著三隻眼睛的豺狼，有背生雙翼的飛虎，還有手持骨杖的妖魂……它們嘶吼著、咆哮著，奔騰的腳步聲震得大地都在微微顫抖，衝天的妖氣將半邊天空染成了墨綠色，那顏色詭異而恐怖，看得城牆上的修士們臉色發白。
而在那翻滾的妖雲之中，三道格外恐怖的氣息如同黑夜中的燈塔般醒目，毫不掩飾地散發著滔天威壓，那威壓如同實質的巨浪，一波波地朝著北冥府襲來，讓城牆上修為較低的修士忍不住雙腿發軟，甚至有人當場跪倒在地，嘴角溢出鮮血。
“妖王！是妖王的氣息！不止一個！”城牆上，一位頭發花白、臉上布滿刀疤的老兵突然失聲驚呼，他曾聽老一輩說起妖王的恐怖，卻從未感受過如此恐怖的威壓，聲音裡充滿了難以掩飾的驚懼，雙手握著的長槍都在微微顫抖。
張小書的瞳孔驟然收縮，他的神識比在場任何人都要敏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三道氣息的強度——每一道都不弱於人類合道境強者，甚至有一道已經逼近了合道境巔峰！尤其是其中一道陰冷、滑膩，還帶著濃鬱死氣和腐臭毒腥味的氣息，如同附骨之疽般鑽入他的神識，讓他靈魂深處都感到一陣戰栗，仿佛連靈力運轉都變得遲滯起來。
“是妖王相柳！”一道沉穩卻帶著凝重的聲音在張小書耳邊響起，他轉頭一看，隻見趙長老正站在他身旁，這位平日裡從容不迫的玄天宗長老，此刻眉頭緊鎖，眼中滿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還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他終於出現了！還有血翼蝠王和冰封骨魔！三大妖王齊至，妖族這是要發動總攻了！”
趙長老的話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城牆上引起了一陣騷動。修士們臉上的緊張變成了驚恐，竊竊私語聲不斷傳來，原本緊握兵器的手，此刻抖得更厲害了。
北冥府內，警鐘依舊長鳴，尖銳的聲音刺得人耳膜生疼。所有修士都以最快的速度進入了戰鬥位置，城牆上的防禦陣法被全力開啟，一道道璀璨奪目的靈光從城牆底部升起，交織成一道巨大的光幕，將整個北冥府籠罩其中。那光幕散發著耀眼的光芒，本應是眾人心中的希望，可麵對城外無邊無際的妖潮和三大妖王的恐怖威壓，這層光幕竟顯得如此單薄，仿佛下一秒就會被輕易撕碎。
“玄天宗所屬，結玄天伏魔陣！死守防區，半步不退！”趙長老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安，聲音如同洪鐘般響徹城牆，他手中握著一柄長劍，率先站在了陣法的最前方，“今日便是死，也要拉上這些妖族墊背！”
聽到趙長老的話，玄天宗的修士們像是被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原本慌亂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他們迅速按照陣法站位，手中兵器亮起靈光，與防禦光幕相連，試圖加固這道脆弱的防線。
張小書也深吸一口氣，右手握住腰間的墨玄寶刀，猛地拔出——“唰”的一聲，冰冷的刀鋒反射著陣法的靈光，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殺意。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體內靈力的躁動，也能聽到身邊修士們沉重的呼吸聲，他知道，真正的生死考驗，來了。這一戰，將比過去八個月所有戰鬥加起來還要凶險百倍，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場。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中的平安符，那平安符是離開宗門時，鐘雨兮親手為他縫製的，裡麵還裹著一撮她的頭發，此刻還帶著一絲淡淡的、屬於她的清香。鐘雨兮的麵容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她笑起來時嘴角的梨渦，她遞給他平安符時泛紅的眼眶，她輕聲說“我等你回來”時的溫柔……這些畫麵如同溫暖的火焰，驅散了他心中的恐懼。
“為了雨兮，我必須活下去！”張小書的眼中閃過一絲決絕，他用力閉上眼，再睜開時，所有的雜念都已被摒棄，隻剩下冰冷的戰意。他握緊墨玄寶刀，身形微微前傾，做好了隨時衝鋒的準備，全身心投入到即將到來的血戰之中。
然而，妖潮並未立刻攻城，而是在距離城牆數裡外的地方停了下來。那密密麻麻的妖獸如同訓練有素的軍隊，整齊地排列著，隻是用那雙充滿血腥和貪婪的眼睛盯著北冥府，時不時發出幾聲震耳欲聾的咆哮。三大妖王的身影在妖雲之中若隱若現，血翼蝠王的翅膀偶爾會扇動一下，帶起陣陣血色風刃；冰封骨魔的骨爪在妖雲中劃過，留下一道道慘白的痕跡；相柳的七顆頭顱則在妖雲中緩緩擺動，每一顆頭顱的眼睛都閃爍著冰冷的光芒，掃視著北冥府的每一個角落，如同在看一盤即將到手的獵物。
那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壓迫感，像一張無形的網，緊緊裹住了城頭上的每一個人，讓他們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喘不過氣來。張小書能看到身邊有修士的額頭滲出了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冰冷的城牆上，瞬間便沒了蹤影。
突然，妖王相柳所在的方向，傳來一聲尖銳刺耳的嘶鳴！那嘶鳴聲如同萬千鋼針，狠狠紮進眾人的耳朵，不少修士當場捂住耳朵，臉色慘白。隨著這聲嘶鳴，原本靜止的妖族大軍動了！它們如同決堤的洪水，帶著毀天滅地的氣勢，向著北冥府發起了瘋狂的衝擊！
“放箭！啟動攻擊陣法！”趙長老的怒吼聲瞬間響起，卻很快被震天的喊殺聲和妖獸的咆哮聲淹沒。城牆上的弓箭手們早已拉滿了弓弦，聽到命令，毫不猶豫地鬆開手——“咻咻咻！”無數箭矢如同暴雨般射向妖潮，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尖銳的破空聲。同時，城牆上的攻擊陣法也被激活，一道道金色的光刃、紅色的火球、藍色的冰錐從陣法中射出，交織成一張巨大的攻擊網，狠狠砸向妖潮最前沿。
刹那間，血肉橫飛。無數低階妖獸在衝鋒的路上被箭矢射穿、被光刃斬斷、被火球焚燒、被冰錐刺穿，它們的慘叫聲此起彼伏，屍體層層疊疊地堆在城牆下，很快就形成了一道恐怖的屍牆。可妖族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更多的妖獸踏著同伴的屍體，悍不畏死地繼續衝擊，它們用鋒利的爪牙抓撓著城牆，用堅硬的頭顱撞擊著防禦光幕，甚至有體型龐大的妖獸直接撲到光幕上，用身體擠壓著光幕，試圖將其撞碎。
戰鬥從一瞬間就進入了白熱化。每時每刻都有修士倒下——有的被妖獸的爪牙撕裂了胸膛，有的被妖族的法術擊中，化為一團灰燼，有的則被妖潮淹沒，連屍骨都找不到。同樣，也有無數妖獸被斬殺，鮮血染紅了城牆，染紅了防禦光幕，殘肢斷臂四處飛濺，落在城牆上、落在修士們的身上，那溫熱的、帶著腥氣的血讓每個人都變得更加瘋狂。
張小書渾身浴血，不知斬殺了多少妖獸。他手中的墨玄寶刀已經沾滿了妖血，刀鋒上的寒光被血色覆蓋，卻依舊鋒利。他舞動寶刀，刀氣縱橫，每一道刀氣都能將一頭妖獸劈成兩半。方才，一頭體型如同小山般的巨熊妖獸衝破了箭雨，狠狠撞在防禦光幕上，光幕劇烈搖晃，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痕。張小書毫不猶豫地縱身躍起，手中寶刀凝聚起全身靈力，對著巨熊的頭顱狠狠劈下——“哢嚓”一聲，巨熊的頭顱應聲而落，滾燙的鮮血噴了他一身，他卻連眼睛都沒眨一下，轉身又衝向另一頭爬上城牆的妖獸。
他的化神修為在此時發揮了關鍵作用，每當有妖獸突破箭雨和攻擊陣法的阻攔，逼近防禦光幕時，他總能第一時間趕到，用淩厲的刀氣將其斬殺，一次次堵住被妖獸突破的缺口。可即便如此，他的靈力消耗也極大，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呼吸越來越沉重，手臂也開始微微發酸。
然而，真正致命的威脅，來自於那三大妖王。血翼蝠王在妖雲之上盤旋，雙翅一振，便是漫天血色風刃，那些風刃如同鋒利的刀片，密密麻麻地射向防禦光幕，每一次撞擊都讓光幕劇烈搖晃，靈光黯淡一分；冰封骨魔則站在妖潮後方，張口吐出一道慘白的寒流，那寒流所過之處，連空氣都被凍結成了冰晶，城牆表麵很快就覆蓋上了一層厚厚的冰霜，連陣法運轉都變得遲滯起來，光幕的靈光也隨之變得忽明忽暗。
而最令人恐懼的，還是妖王相柳。它的七顆頭顱在妖雲中緩緩擺動，冰冷的目光如同毒蛇般掃視著北冥府，仿佛在尋找著防禦的破綻。偶爾，它會隨意對著城牆的某個方向噴出一口墨綠色的毒霧，那毒霧帶著刺鼻的腐臭氣味，一旦沾染到防禦光幕，便發出“滋滋”的腐蝕聲，光幕上的靈光迅速黯淡，甚至會出現細小的孔洞。
方才，有兩名負責修補陣法的修士正試圖用靈力加固光幕，卻不料被相柳噴出的毒霧邊緣掃中。那兩名修士甚至來不及反應，身體就開始劇烈腐蝕，皮膚迅速化為墨綠色，緊接著便是肌肉、骨骼，不過短短數息，就化為一灘散發著惡臭的膿血，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發出，隻留下兩灘令人作嘔的痕跡。
城牆上的修士們看到這一幕，臉色變得更加慘白，絕望的情緒如同瘟疫般在北冥府內蔓延。有人開始後退，有人眼神渙散，甚至有人扔下了手中的兵器，癱坐在城牆上，喃喃自語：“守不住了……根本守不住……”
趙長老看到這一幕，氣得渾身發抖，他一劍斬殺了一頭衝近的妖獸，怒吼道：“都給我站起來！我輩修道之人豈能不戰而降!退無可退！今日就算是死，也要死在城牆上！”可他的怒吼聲在震天的廝殺聲中顯得如此微弱，隻有少數修士被他喚醒，重新握緊了兵器，更多的人依舊被絕望籠罩。
張小書渾身浴血，墨玄寶刀拄在地上，支撐著他幾乎要倒下的身體。他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靈力已經消耗了七成以上，每一次揮動寶刀都變得異常艱難。他抬頭望向妖雲中那道最恐怖的身影——相柳的七顆頭顱依舊在緩緩擺動，那冰冷的目光似乎正落在他的身上，讓他感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心中第一次升起一股無力感。他曾以為自己的化神修為足以應對大部分危險，可麵對妖王的恐怖力量，他才發現自己是如此渺小。那股能輕易腐蝕一切的毒霧，那能凍結空氣的寒流，那能撕裂光幕的風刃……每一種力量都能輕易取他性命。
難道北冥府，真的守不住了嗎？難道今日，他就要死在這裡，再也見不到鐘雨兮了嗎？張小書的目光落在懷中的平安符上，指尖微微顫抖，心中的絕望和不甘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要放棄抵抗。可就在這時，他想起了鐘雨兮的笑容，想起了她那句“我等你回來”，一股微弱卻堅定的力量重新從心底升起——不行，不能放棄！就算隻有一線希望，也要守住北冥府，也要活著回去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