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獄內。
朱標怔怔地站在原地,葉凡那句“你不懂你父皇”如同重錘,狠狠砸碎了他心中某些固有的認知!
眼眶難以抑製地泛紅,淚水無聲滑落。
他何嘗不知父親的艱難與苦心?
隻是那如山般的期望,那無處不在的掌控,那雷霆般不容置疑的手段,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讓他隻想逃避,隻想用自己認為對的“仁德”去反抗。
“老師…我……”
他的聲音哽咽,帶著深深的疲憊和無力。
“我隻是…隻是覺得……”
葉凡看著他這般模樣,搖了搖頭,語氣緩和了些許,卻依舊犀利。
“殿下,你隻看到了你父皇鐵血狠辣的一麵,便心生抗拒。”
“但我何時說過,要你登基之後,全然效仿你父皇,再做一遍那‘拔刺’之事?”
朱標抬起淚眼,茫然地看向他!
“開國之君,屍山血海裡殺出來,自然需用重典,需行霸道,以定乾坤,以儆效尤!”
“而後世之君,承平日久,自當施仁政,行王道,以養民生,以撫天下。”
“此乃時勢不同,治法亦當有異。”
“重要的,不是讓你去學你父皇殺人,而是你要學會他駕馭群臣,平衡朝局的那份帝王心術!”
“那份即便你行仁政,也能讓天下臣服,令百官敬畏的手段!”
朱標聞言,仿佛在迷霧中看到了一絲光亮!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情緒,整理了一下衣冠,竟對著葉凡鄭重地拱手一拜,語氣懇切!
“學生愚鈍,懇請老師教我!”
葉凡受了他這一拜,才緩緩道:“你現在看不明白,想不通透,是因為你是太子,是儲君。”
“你站在東宮的角度,看到的是一人一事之得失,是聖賢書上的教條。”
“你父皇看到的,卻是整個天下,是萬裡江山的穩固,是朱家社稷的傳承!”
“我且問你,殺一人,可救十人,是有所為,還是有所不為?”
朱標嘴唇動了動,尚未回答。
葉凡緊接著追問,聲音陡然加重:“若殺十人,可救百人、千人、萬萬人呢?”
“若犧牲一小部分人,可換來天下太平,江山穩固呢?”
“殿下,答案不必說與我聽,你隻需問你自己內心!!!”
朱標的臉色變幻不定,瞳孔深處劇烈掙紮。
答案幾乎是顯而易見的。
但這答案背後代表的重量和殘酷,卻讓他不寒而栗!
“至於具體該如何權衡,如何抉擇,”
“這我教不了你。”
“我也非帝王,未曾坐過那龍椅,擔過那兆億生民之重。”
“這一點,你當跟著你父皇,多看,多學,細察他如何處置政務,如何平衡各方……”
“哪怕你覺得他的手段酷烈,也要先試著去理解他為何要這麼做。”
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卻如洪鐘大呂,敲在朱標心上!
“但!我可以告訴你帝王權術最核心的精髓,便是——”
“製衡之道!”
“製衡?”朱標喃喃重複,眼中閃過一絲明悟。
“不錯!”
“便是製衡!”
“朝堂之上,絕不可讓一方獨大!”
“需使各方勢力相互牽製,帝王方能穩坐釣魚台,居中調控。”
“便拿你父皇來說,”
他舉例剖析,如同將一盤複雜的棋局緩緩展開。
“淮西勳貴集團,驕兵悍將,尾大不掉,如何製衡?”
“便扶植浙東集團的劉伯溫、宋濂等人,以清流製衡勳貴,以文臣製衡武將。”
“可一旦劉伯溫聲望過高,清流之勢漸起,你父皇又會借故敲打,甚至默許淮西勳貴對其打壓,使其不致失控。”
“此便是一手製造平衡,又一手破壞平衡,始終將主動權牢牢攥在自己手中!”
朱標聽得目眩神迷!
以往許多看不明白的朝堂風波,此刻在葉凡的剖析下,竟變得清晰起來!
背後那根無形的線,原來始終握在父皇手中!
他下意識地接道:“如此說來……”
“老師先前所言,我登基之後,大明之弊便在那些驕兵悍將,盤根錯節的勳貴戚畹。”
“若想大明根基穩固,並非要一味懷柔,亦非要全然效仿父皇那般…那般酷烈。”
“而是需運用此製衡之術,使其相互牽製,無人可威脅皇權?!”
他越說眼睛越亮:“若…若製衡不住,或其弊已深,非雷霆手段則不能清除…那便……”
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眼中已閃過一絲決然!
葉凡微微頷首,臉上露出些許欣慰之色:“孺子可教也!”
“殿下能想到此節,已屬難得。”
然而,朱標臉上的光彩隻持續了一瞬,便又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苦澀和坦誠!
“可是老師…道理學生似乎明白了些許,可…可若真讓學生去做…去權衡那殺伐決斷…去行那製衡之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