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學生隻怕仍是…力有不逮,下不去手。”
他對自己優柔仁弱的性子,再清楚不過。
葉凡看著他,並不意外,隻是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奇異的蠱惑力。
“無妨。”
“有些事,有些關,看似艱難,看似跨不過去。”
“但隻要你…踏出了那第一步,心境自然不同,許多原本看不開的,也就看開了。”
“等你真正邁出那一步,你就會發現,這世上許多事,並非隻有黑與白。”
“而你……也遠比你想象中,更有力量!”
那“一步”指的是什麼,兩人心照不宣。
朱標怔在原地,眼中掙紮、恐懼、茫然、以及一絲被點燃的微弱火焰交織閃爍,沉默不語。
……
詔獄通道的陰影裡。
朱元璋兀自站立了許久。
裡麵葉凡和朱標的對話聲漸漸低了下去。
似乎轉而開始探討一些具體的經義文章,但他已然無心再細聽。
此刻,這位大明開國皇帝的心中,如同被投入了一塊燒紅的烙鐵。
滾燙、灼熱,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暢快!!!
連日來的陰霾、焦慮、猜忌、憤怒,仿佛都被方才那番驚世駭俗卻又鞭辟入裡的對話給衝散了不少。
好一個葉凡!
好一把藏在汙泥裡的寶刀!
非但有經天緯地之實學,更難得的是竟有如此洞悉人心,剖析權術的智慧!
尤其是他對咱那片苦心的理解……
“此子懂朕!”
這四個字,再次重重地砸在朱元璋的心坎上,讓他胸口發熱。
更讓他老懷大慰的是,標兒那孩子,似乎……
真的聽進去了一些?
雖然依舊仁弱,但至少開始思考。
開始嘗試去理解那冰冷權術背後的無奈與必須。
或許真能如這葉凡所言,踏出那一步後,會變成一個不一樣的標兒?
一個既能守成,亦能執掌乾坤的仁君?!
一想到這種可能,朱元璋就感覺一股久違的豪情和期待湧上心頭!
連帶著看這陰暗潮濕的詔獄,仿佛都順眼了不少。
就在這時。
他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叫了一聲。
朱元璋一愣,下意識地摸了摸腹部,這才驚覺竟已饑腸轆轆。
他扭頭看向身旁如同石雕般的毛驤,聲音裡竟帶上了幾分難得的輕鬆。
“二虎,什麼時辰了?”
“咱怎麼覺著有點餓了?”
毛驤一直緊繃的神經因這突如其來的家常問話稍稍一鬆,連忙躬身回道:“陛下,早已過了午時了。”
“您早膳就用得少,又在此站了這許久……”
“過了午時了?”
朱元璋訝然,隨即失笑搖頭。
“嘿!光顧著聽裡頭掰扯,倒把吃飯這茬給忘了!”
他側耳又仔細聽了聽牢房內的動靜,確認再無那些驚心動魄的言論,隻是尋常的教學問答,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走!擺駕回宮!”
“讓禦膳房弄點實在的,咱今天得好好吃一頓!”
他大手一揮,心情頗佳地轉身,腳步竟比來時輕快了不少。
龍行虎步間,仿佛又恢複了那個睥睨天下的開國帝王氣度!
然而。
就在他即將踏出詔獄那沉重門檻,重新沐浴在午後陽光下的前一瞬,他臉上的笑意微微收斂,腳步也頓了一頓。
葉凡那些關於“義孫”的話,像一根細小的尖刺。
雖不致命,卻始終讓他覺得有些膈應。
他頭也沒回,聲音恢複了平日裡的沉穩冷峻,對緊隨其後的毛驤吩咐道:“二虎,還有件事,你去給咱仔細查查。”
“陛下請吩咐。”
“去查查,滿朝文武,還有軍中那些將領,到底有多少人,仗著跟咱老朱家沾點邊,就胡亂認乾親!”
“尤其是咱那些義子、義侄底下,又收了多少所謂的‘義孫’!”
朱元璋的聲音裡聽不出喜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探究。
“給咱查清楚,看看那葉凡說的,到底是確有其事,還是信口開河!”
“咱倒要瞧瞧,咱這大明,不知不覺間,到底多了多少‘皇親國戚’!”
“臣,遵旨!”
毛驤心頭一凜,立刻躬身領命,深知這道命令背後,或許又將掀起一場不為人知的波瀾。
朱元璋這才不再停留,大步邁出詔獄。
午後的陽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
一半明亮,一半深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