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內。
晨曦微露,驅散了夜的寒意,將柳葉上的露珠映照得晶瑩剔透。
石桌上的酒壺早已見底,幾碟小菜也隻剩下殘羹冷炙。
劉伯溫坐在石凳上,身體因一夜未眠而有些僵硬。
但他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毫無倦意!
反而充滿了某種被巨大衝擊後的興奮與震撼。
這一夜的暢談,葉凡看似隨意點評朝局,剖析人心。
言語間卻每每切中要害,發前人未發之言。
其眼光之毒辣,視角之獨特,思慮之深遠,都讓他這個自詡謀略過人者,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欽佩,甚至是些許的自慚形穢。
然而。
最讓劉伯溫感到心驚肉跳,後背時不時竄起寒意的,並非葉凡的才學。
而是他那深不可測,近乎鬼神的心術!
無論是剖析陛下心思,斷言自己“求退是作死”。
還是點破胡惟庸、楊憲的真麵目,將其野心與手段赤裸裸地剝開。
亦或是談及太子,甚至隱隱暗示帝王平衡之術……
葉凡的語氣始終平淡如水,仿佛在談論天氣冷暖。
但其內容,卻冷酷精準得像一把冰冷的匕首,將權力場上最血腥,最肮臟的規則解剖得淋漓儘致!
這種將驚天謀略視若等閒,將人心鬼蜮玩弄於股掌之間的淡然,讓劉伯溫深深感到一種恐懼——
那是一種對未知智慧的敬畏,對超越時代認知的駭然!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站在更高處,冷眼俯瞰世間紛爭的弈棋者。
“劉大人。”
葉凡的聲音帶著一絲明顯的疲憊,打斷了他的思緒,“你看,這天也亮了,酒也喝完了,咱們是不是……”
“該各自好好休息休息了?”
劉伯溫聞言,這才猛然驚覺!
窗外已是天光大亮,雀鳥啼鳴。
他竟與葉凡暢談了一整夜!
他連忙起身,臉上帶著歉意和一絲未儘興的遺憾,拱手道:“哎呀!竟是聊了一夜!”
“是伯溫忘形了,叨擾先生清夢,實在過意不去。”
“先生高論,令人茅塞頓開,受益匪淺!”
“他日若有閒暇,伯溫定當再來拜訪,向先生請教。”
還來?!
葉凡一聽,心裡暗暗叫苦,嘴角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這一晚上,他幾乎是絞儘腦汁。
既要展現價值,又不能透露太多超越時代的東西,還得應付劉伯溫這種聰明絕頂之人的各種試探。
精神高度緊張。
比連續加班三天還累!
再來幾趟,他可真要頂不住了!
他乾咳了兩聲,臉上擠出一個十分“誠懇”的笑容,婉拒道:“劉大人太客氣了。”
“請教不敢當,不過是閒談罷了。”
“大人如今身兼重任,國務繁忙,更需保重身體才是。”
“這睡飽了,養足了精神,才能更有精力去處理那些軍國大事,不是嗎?”
葉凡的本意是——
您老快回去睡覺吧,彆再來折騰我了,讓我也好好歇歇!
然而。
這話聽在正處於高度興奮和敏感狀態的劉伯溫耳中,卻瞬間被解讀出了另一層深意!
睡飽?
更有精力?
去做大事?
劉伯溫心中猛地一凜!
是了!
先生這是在點我啊!
如今朝局波譎雲詭,楊憲得勢,胡惟庸包藏禍心,陛下心思深沉難測,太子又初露崢嶸……
這正是需要打起十二分精神,謹慎應對的關鍵時刻!
我怎能因一夜暢談而懈怠?
先生這是在提醒我,要養精蓄銳,以備不時之需,甚至……
是為將來可能發生的“大事”做準備!
他頓時覺得肩頭責任重大,神色也變得無比鄭重。
正準備開口再深入請教一下這“大事”具體所指,以及自己該如何“養精蓄銳”……
誰料,他剛張開嘴,卻見葉凡極其自然地打了一個又長又深的哈欠,眼皮耷拉下來。
仿佛再也抵擋不住洶湧的睡意,就那麼歪倒在竹椅上,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呼吸瞬間變得均勻綿長——
竟是秒睡了過去!
“……”
劉伯溫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站在原地,看著在晨光中安然入睡的葉凡。
那副毫無防備,甚至帶著點孩子氣的睡顏,與昨夜那個言談間攪動風雲,洞察天機的“鬼才”判若兩人。
沉默了片刻。
劉伯溫臉上的鄭重化為了更深的歎服和敬畏。
先生這是……
不願再多言了。
天機不可泄露,點到此為止。
剩下的,需要我自己去悟。
他再次整理了一下衣袍,朝著熟睡的葉凡,極其鄭重,深深地作了一揖。
這一揖。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