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花園內。
初夏景致正好,繁花似錦,綠樹成蔭。
一處臨水的涼亭中,石桌上已擺好幾樣精致小菜和一壺酒,與方才奉天殿上的肅殺氣氛截然不同。
朱元璋獨自坐在亭中,似乎在欣賞風景,又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果然,不多時,李善長那略顯佝僂的身影便出現在了小徑儘頭,緩緩走來。
“老臣李善長,拜見陛下。”
李善長走到亭外,躬身行禮,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沙啞。
朱元璋轉過頭,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溫和笑容。
仿佛朝堂上那雷霆震怒從未發生過。
“善長來了?快,進來坐!”
“咱正好讓人備了點酒菜,咱們老兄弟,好久沒單獨喝一杯了。”
李善長道了聲謝,走進涼亭,在朱元璋對麵的石凳上小心坐下,卻是如坐針氈。
朱元璋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推到他麵前,語氣隨意地問道:“怎麼?找咱有事?”
李善長沒有去碰那杯酒。
而是從袖中鄭重地取出一份早已寫好的奏疏,雙手呈上。
聲音低沉而懇切:“陛下,老臣今日前來,是特為此事。”
“此次恩科出現如此重大的徇私舞弊案,老臣身為總監,難辭其咎,負有不可推卸之首責!”
“老臣…無顏再居相位,特上辭呈,懇請陛下恩準,允老臣……歸老還鄉。”
他說完,深深低下頭,等待著預料中的“挽留”或是更直接的“允準”。
然而,朱元璋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隻見老朱臉上露出十分詫異和不悅的神色,皺眉道:“善長!你這是做什麼?!”
“咱在朝上故意不提你的事,就是想將此事的影響降到最低,儘可能維護你的體麵!”
“咱們是多少年的老兄弟了,一起刀山火海裡滾出來的,咱還能不念這點舊情?”
“你這……不是讓咱為難嗎?”
這番話說的情真意切,仿佛他朱元璋是多麼顧念舊誼的仁厚之君!
李善長心中冷笑,麵上卻做出萬分感動的模樣,甚至眼眶都有些濕潤。
“陛下維護之心,老臣…老臣感激涕零!”
“陛下念舊,是老臣之福。”
“隻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變得蕭索:“隻是老臣年事已高,今年已六十有五,精力早已大不如前。”
“即便沒有此次科場之事,老臣也早有退隱之心。”
“這朝廷重任,理應交給年富力強的後輩才俊。”
“老臣……是真心實意,想回鄉頤養天年了。”
“六十五?”
朱元璋挑了挑眉,臉上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善長,咱怎麼記得…你好像還不到六十吧?是不是記錯了?”
李善長心中暗罵老朱裝糊塗,麵上卻十分肯定地搖頭!
“陛下日理萬機,定是記錯了。”
“老臣確確實實,今年已六十有五了。”
他必須把自己說老,才能讓“退休”顯得合情合理。
朱元璋聞言,愣了片刻,隨即發出一聲長長的,充滿感慨的歎息。
“六十五了……唉!真是歲月不饒人啊!”
“咱還記得當年在濠州,你投奔咱的時候,是何等的雄姿英發,滿腹韜略!”
“這一轉眼…連你都滿頭華發了!”
“咱們,都老嘍!”
李善長也配合著露出追憶之色,唏噓道:“是啊…想當年追隨陛下,征戰四方,那是何等的快意!”
“如今想來,竟已過去快三十年了……”
兩人仿佛真的沉浸在對往昔崢嶸歲月的回憶中,氣氛一時顯得有些傷感。
感慨完畢,朱元璋拿起那份辭呈,看了看。
終於“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
“既然你去意已決,年歲也確實大了,咱…也就不強留你了。”
“準了!”
他頓了頓,顯得十分大方地補充道:“不過,你這韓國公的爵位,咱給你留著!”
“月俸照發!”
“你在揚州的那座吳王府,也繼續住著!”
“算是咱對你這幾十年功勞的一點心意。”
李善長連忙起身,躬身謝恩:“老臣,謝陛下隆恩!”
這保留爵位和府邸,算是給他留了最後一絲體麵和保障,也是他此番主動請辭能爭取到的最好結果了。
重新落座後。
朱元璋仿佛不經意地提起。
“善長啊,你這一走,中書省右丞相的位置可就空出來了。”
“依你看,朝中何人可堪此重任啊?”
李善長心中明了,這是皇帝在試探他,也是最後一道考驗。
他沉吟片刻,說出了幾個資曆較老,性格相對溫和,與淮西集團關係也不算太密切的官員名字。
並逐一簡要評價了他們的能力和特點,聽起來頗為公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