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臉上的笑意稍稍收斂,對馬皇後道:“妹子,你先用著,咱去去就來。”
馬皇後會意地點點頭,目光掠過門外毛驤的身影,心中了然必有要事。
朱元璋起身走出殿外,午後的陽光照在他身上,投下長長的影子。
他走到廊柱旁,負手而立,聲音不高卻帶著慣有的威壓:“二虎,什麼事?”
毛驤上前一步,躬身低語,將東宮內葉凡與朱標的對話,尤其是葉凡如何憑借戶部賬目推斷淮西勳貴涉嫌大規模走私鹽鐵之事,原原本本,巨細無遺地稟報了一遍。
最後。
他雙手呈上一本剛從戶部調取,墨跡猶新的抄錄賬本。
“陛下,此乃葉先生所閱原始賬冊之抄本,其中鹽鐵稅收缺口,確如其所言,觸目驚心。”
朱元璋接過那本薄薄的冊子,指尖觸及紙張,竟覺得有些冰涼。
他緩緩翻開,目光掃過那一行行冰冷的數字,越看,臉色越是陰沉!!
起初隻是眉頭緊鎖。
漸漸地,額角青筋微微凸起!
捏著賬本的手指因用力而指節發白!
他雖早已對勳貴們的跋扈和貪墨有所耳聞,卻也未曾料到,他們竟敢將手伸得這麼長,動搖了鹽鐵這等國本!
這已不是簡單的貪腐,這是蛀空大明的根基!
一股難以抑製的怒火在他胸中翻騰,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臉色鐵青,周圍的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他猛地合上賬本,發出“啪”的一聲輕響,眼中寒光凜冽。
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好……好一群國之蛀蟲!”
“真當咱的刀,砍不動他們的腦袋了嗎?!”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立刻就要下令讓毛驤徹查,將那些膽大包天之輩揪出來嚴懲。
但就在命令即將出口的刹那,他硬生生頓住了!
那雙深邃的眼睛裡,暴怒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冷靜和深沉的算計。
他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語氣已恢複了帝王的平穩,卻帶著一種令人不寒而栗的冰冷。
“劉伯溫…他不是一直在都察院,盯著這些事麼?”
毛驤一怔,隨即應道:“是,陛下,劉中丞近日確在核查勳貴事宜。”
朱元璋將手中的賬本遞還給毛驤,語氣淡漠,卻不容置疑:“把這賬本,交給劉伯溫。”
“什麼也不用多說。”
毛驤瞬間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這是要將這把最燙手的刀,遞到最適合,也最需要“立功”的劉伯溫手裡!
讓他去當這個惡人,去撕破臉皮!
他躬身接過:“臣,明白!”
朱元璋目光投向遠方宮牆,仿佛看到了那些在封地擁兵自重的兒子們,繼續吩咐道:
“還有,即刻以八百裡加急,傳旨給在外就藩的各位封王,就說…咱有要事相商,令他們即刻動身,速速回京!”
“是!”
毛驤心頭一凜,召回藩王?
陛下此舉,恐怕不止是為了“商議要事”那麼簡單。
他不敢多問,再次躬身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朱元璋獨自站在廊下,臉上的怒容早已消失,隻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平靜。
鹽鐵走私要查。
但要借劉伯溫這把“孤臣”的刀去查。
兒子們也要回來,正好借著標兒“病重”這個機會,看看他們各自的心思。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一步步,走向他預設的棋局。
……
都察院的值房內。
炭火微弱,光線也有些昏暗。
劉伯溫正對著一份彈劾地方官吏的奏章凝神思索,門外傳來沉穩的腳步聲,隨即是輕輕的叩門聲。
“劉中丞。”
毛驤推門而入,依舊是那副麵無表情的模樣。
劉伯溫放下筆,起身拱手:“毛指揮使大駕光臨,不知有何見教?”
他心中微感詫異,毛驤親自前來,必有要事。
毛驤沒有寒暄,直接從懷中取出那本賬冊抄本,雙手遞上,語氣平淡無波:“此乃戶部近日核查中發現的一些賬目異常,陛下吩咐,交由劉中丞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