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內。
燭火通明,將朱元璋的身影拉得悠長。
他剛批閱完一摞奏章,正揉著有些發澀的眼角,毛驤便如同影子般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
“陛下。”
毛驤躬身,聲音在寂靜的大殿中顯得格外清晰。
“嗯。”
朱元璋放下手,抬眼看他,“啥事?”
毛驤上前一步,低聲道,“關於胡惟庸接任中書省右丞相一事,今日已在中書省內外傳開。”
“楊憲楊大人,似乎…有意將推行‘國債’一事的差事,交給了新任的胡相負責。”
朱元璋原本有些疲憊的眼神瞬間銳利起來,身體微微前傾!
“哦?胡惟庸他…作何反應?”
“接下了?”
毛驤回答得沒有一絲猶豫:“回陛下,胡相……十分爽快地應承了下來,並未推辭。”
“好!好!”
朱元璋臉上頓時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手指在禦案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篤篤的聲響。
“胡惟庸新官上任,正是急於立功站穩腳跟的時候。”
“這發行國債,利國利民,卻因觸及舊利,一直被淮西那幫老家夥視為眼中釘、肉中刺,多方阻撓。”
“如今讓胡惟庸去辦,嘿嘿……”
他頓了頓,眼中閃爍著算計的精光,像是在欣賞一盤精妙的棋局!
“他胡惟庸是李善長的學生,身上打著淮西的烙印。”
“若他真能把這事辦成了,那就是生生從淮西集團嘴裡搶肉,必然招致昔日同僚的怨恨!”
“這嫌隙,不就自然而然生出來了?”
“若他辦不成,或者陽奉陰違……”
“楊憲那把刀,可不是吃素的,正好借機敲打敲打他,讓他知道,這右相的位置,不是那麼好坐的。”
“楊憲此人,用好了,確實是一把快刀啊!”
毛驤垂首聽著,心中明了。
陛下這是要借楊憲之手,驅虎吞狼,讓胡惟庸和淮西集團互相牽製。
“還有一事,”毛驤繼續稟報。
“胡相為慶賀升遷,今日傍晚在其府邸設宴,邀請了多位勳貴官員,到場者有永昌侯藍玉、開國公常茂、綏德衛指揮僉事曹震、橫海衛指揮使朱壽、大都督府僉事王弼等人……”
他報出了一串淮西勳貴的名字,“不過,中山侯湯和與魏國公徐達,並未到場。”
朱元璋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湯和跟徐達沒去?”
“哼,看來今日禦花園裡,咱那幾句話,算是敲到他們心坎裡去了,知道害怕了!”
“知道縮起腦袋做人了!”
“好,知道害怕就好!”
“免得他們真以為,咱朱元璋老了,提不動刀了!”
他語氣中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厲。
今日對湯、徐二人的試探,既是敲打,也是警告,看來效果立竿見影。
就在這時。
殿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卻急促的腳步聲。
一名身著普通服飾,但眼神精乾的錦衣衛校尉快步走入,徑直來到毛驤身邊,附耳低語了幾句。
毛驤聽著,臉上的神色驟然變得凝重起來,眉頭緊緊鎖住。
朱元璋立刻察覺到了毛驤的變化,那種一切儘在掌握的從容稍稍收斂,沉聲問道:“二虎,又出什麼事了?”
毛驤轉過身,麵向朱元璋,深吸了一口氣,才用一種帶著複雜意味的語氣,清晰奏稟:
“陛下,剛接到密報……”
“燕王殿下,已抵達京城外驛站!!!”
毛驤的話音剛落。
朱元璋臉上的那點掌控全局的從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山雨欲來的陰沉!
他猛地從禦案後抬起頭,目光如兩道冰冷的錐子,死死釘在毛驤臉上。
聲音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寒意:
“咱……今日剛下的旨意吧?”
“八百裡加急,就算是離應天最近的藩王,接到旨意,整備行裝,再快馬加鞭趕來,至少也需三五日路程!”
他每一個字都咬得極重。
“老四……他人在北平!”
“他是插了翅膀飛過來的嗎?!啊?!”
毛驤感受到那幾乎凝成實質的威壓和怒意,頭垂得更低,不敢直視朱元璋的眼睛,隻是硬著頭皮應道:“回陛下,密報確認,確是燕王殿下無疑。”
即使毛驤不再多說一個字,朱元璋也已經明白了。
這根本不是什麼巧合!
唯一的解釋就是,在他今日下旨之前,甚至可能在太子“病重”的消息剛傳出去不久,朱棣就已經從他在京城的眼線那裡得到了風聲,提前動身了!
“好……好得很啊!”
朱元璋怒極反笑,但那笑聲裡沒有半分暖意,隻有刺骨的冰冷。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額角青筋隱現。
一股被窺探,被算計的怒火。
混合著對兒子如此機敏的忌憚,在他心中翻騰。
葉凡那小子之前看似荒誕的“詐病”提議。
以及關於諸位皇子反應的推測,此刻如同魔咒般在他腦海中回蕩!
“……看看你的那些弟弟們,是會擔憂兄長,還是會……生出些彆樣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