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東宮寢殿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
朱標半倚在軟枕上,臉色依舊帶著病態的蠟黃,呼吸也比常人微弱些,但眼神已然恢複了清明。
一名身著普通內侍服飾,眼神卻異常精乾的西廠番子正躬身在他榻前低聲稟報。
“……燕王殿下是昨夜抵達京城的,甫一入城,便被陛下召入宮中。”
“據宮內眼線傳出的零星消息,陛下似乎…對燕王殿下如此迅捷抵達,頗有疑慮,詳細詢問了緣由。”
番子的聲音壓得極低。
朱標靜靜地聽著。
當聽到“昨夜抵達”、“陛下頗有疑慮”時,他搭在錦被上的手指微微蜷縮了一下,臉色更白了幾分!
父皇昨日才剛下旨召藩王回京,老四晚上就到了?!
這速度,快得令人心驚!
葉凡那句“看看你的那些弟弟們,會作何反應”的話,如同魔咒般在他耳邊反複回響。
他不願相信,那個從小跟在自己身後,性情剛毅卻也重情義的四弟,會真的如葉凡所推測的那般,對儲君之位存有覬覦之心。
可這鐵一般的事實——
未奉明旨,提前入京。
這就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他心中殘存的僥幸。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湧的心緒,臉上努力維持著平靜。
他不願僅憑猜測就定了兄弟的罪。
還是要親耳聽一聽,親眼看一看。
“傳燕王進來吧。”
朱標的聲音帶著刻意營造的虛弱。
不多時,朱棣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
他換上了一身乾淨的親王常服,但眉宇間的風塵之色尚未完全褪去。
一進殿,看到榻上麵無血色,氣息奄奄的朱標,朱棣先是一愣,隨即眼圈瞬間就紅了。
“大哥!”
他幾步搶到榻前,聲音帶著哽咽,噗通一聲跪倒在床邊,緊緊抓住朱標露在錦被外的手,那手冰涼而無力。
“大哥!您…您怎麼病成這樣了?!”
“臣弟……臣弟聽聞消息,心都碎了!”
他語無倫次,眼淚竟真的滾落下來,滴在朱標的手背上,一片溫熱。
朱標看著跪在眼前,真情流露的四弟,看著他通紅的眼眶和毫不作偽的焦急,心中那根緊繃的弦微微鬆動了幾分。
這樣的四弟,如何能讓他與那些陰謀算計聯係在一起?
他反手輕輕握住朱棣的手,勉強擠出一絲寬慰的笑容,聲音沙啞。
“老四…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大哥……沒事,就是染了些風寒,將養些時日便好了。”
他頓了頓,看著朱棣,問出了那個關鍵的問題。
“倒是你…父皇的旨意怕是剛出京不久吧?”
“你怎麼……來得如此之快?其他兄弟呢?”
朱棣抬起淚眼,臉上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慶幸和後怕。
將昨夜對朱元璋說的那套說辭又原封不動地搬了出來。
“大哥,不瞞您說,臣弟近來總是心神不寧,夜不能寐,總覺得有大事發生。”
“心中實在不安,便請了府裡的姚廣孝聖僧卜問,聖僧言道紫微星暗,主東宮有厄……”
“臣弟當時還將信將疑,誰知沒過兩日,便有從京城返回的行商,隱約傳出…傳出大哥您病重的消息!”
“臣弟一聽,如同五雷轟頂,哪裡還顧得上等父皇旨意?”
“立刻便點了親衛,星夜兼程趕來了!隻盼能早一刻見到大哥!”
“其他兄弟……臣弟離京時尚未接到消息,不知他們動向。”
朱標靜靜地聽著,心中卻是一片冰涼。
這套說辭,聽起來天衣無縫,充滿了兄弟情深和玄妙的天意。
若在平時,他或許會感動。
但在此刻,結合那不可思議的抵達速度,這話裡的每一個字,都顯得那麼刻意,那麼經不起推敲!!
他緊緊握著朱棣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自己的掌心,麵上卻露出感動和唏噓之色。
“原來……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