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想越美,幾乎要笑出聲。
咚!
咚咚!
沉重而有節奏的敲門聲,毫無征兆地響起。
這聲音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瞬間凍結了他所有的幻想。
關牛一個激靈,渾身汗毛倒豎!
誰?
他腦中第一個閃過的就是關傑!
這個念頭讓他心臟幾乎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他下意識地把懷裡的錢袋又往裡塞了塞,換上一副恭敬的表情,快步走向門口。
他沒敢直接開門,而是把門栓輕輕拉開一道縫,眯著眼往外看。
暮色更深了。
當他看清門外那張棱角分明、膚色黝黑的麵孔時,懸著的心,才稍稍放下。
是關傑。
他拉開門栓,臉上那份不自然,被硬生生擠成一團誇張的笑。
褶子堆滿了臉。
“傑哥!您回來了!我還以為是誰呢!”
關傑站在門外,身形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隻從鼻腔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嗯”。
那雙眼睛在關牛臉上一掃。
關牛感覺自己像是被冬日的寒風刮過,脖子下意識地縮了回去。
關傑一言不發,邁步進院。
關牛不敢怠慢,連忙探頭朝院外左右瞥了一眼,確認無人跟來,才飛快地關門,落栓,小跑著跟上。
昏暗的堂屋裡,關傑沒去看彆處,徑直走向剛才關牛坐過的主位。
他一撩衣擺,坐下了。
這個動作自然得仿佛他每天都坐在這裡。
關牛則像個犯了錯的學徒,乖巧地跪坐在原先蔣敬待過的客位上,低著頭,視線隻敢停留在地麵那塊斑駁的地磚上。
屋內的空氣似乎一下被抽乾了。
關傑沒有說話。
他隻是伸出手指,在粗糙的木案上輕輕敲擊。
篤。
篤。
篤。
每一聲,都像一記小錘,不輕不重地砸在關牛的心口。
不知過了多久,那要命的敲擊聲終於停了。
關牛感覺自己後背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衫。
“姓蔣的,談妥了?”關傑的聲音很平淡,聽不出喜怒。
“談……談妥了。”關牛的嗓子有些發乾,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那家夥想壓價,被我頂回去了。我說這趟活兒掉腦袋,沒重金不乾。”
他抬起頭,眼神已經恢複了慣有的精明,甚至帶著一絲邀功的亢奮。
“最後,二十五金!他一口答應!傑哥您看,這是五金定金!”
說完,他小心地從懷裡最深處掏出那個沉甸甸的錢袋,雙手捧著,舉過頭頂,姿態謙卑到了極點。
這一刻,他自己都信了。
信自己真的隻談了二十五金。
關傑接過了錢袋。
他沒有急著打開,隻是放在手裡掂了掂,那重量似乎讓他有些意外。
他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關牛一眼。
關牛的心臟猛地一抽。
關傑這才慢條斯理地解開袋口,將五枚金餅倒在掌心。
他拿起一枚,湊到眼前,借著窗外滲入的最後一點微光,仔細端詳著上麵的紋路和色澤。
然後,他將金餅放進嘴裡。
“嘎嘣”一聲。
清晰的齒痕留在了金餅上。
真金。
關牛懸著的心剛要放下,卻見關傑把金子一枚枚撿回袋子,然後,做了一個讓他大腦瞬間空白的動作。
他隨手將錢袋丟了回來。
錢袋落在關牛懷裡,還帶著關傑手心的溫度。
關牛徹底懵了,茫然地抬起頭。
“這五金,你拿去。”
關傑的語氣不帶一絲波瀾,卻有著某種不容置疑的決斷力。
“給村裡那些答應出力的民夫,分了。”
“告訴他們,這是安家費。活乾得漂亮,後麵還有重賞。”
“都是拖家帶口的,彆虧了人家。”
“啊?”
關牛像是被蠍子蟄了一下,失聲叫了出來。
“全……全分了?”
他的眼珠子瞪得滾圓,聲音都變了調。
五金!那是五百貫!
就這麼給那些泥腿子?一人給幾十文錢,他們都能磕頭謝恩了!
這簡直是在割他的心頭肉!
“舍不得?”
關傑的眼神冷了下來,就那麼淡淡地瞥著他。
那眼神裡沒有殺氣,卻比刀子更讓人發寒。
關牛渾身一個激靈,從頭皮麻到了腳底,連忙低下頭:“不,不是……傑哥,我隻是覺得,沒必要給這麼多……”
“一輩子當山賊,能有什麼出息?”
關傑的聲音裡透著一股冷意,也帶著一絲教訓的意味。
“這五金,是買人心的錢,也是買我們後路的錢。”
“袁術吃了這麼大的虧,你以為他會善罷甘休?等做完這一票,我們就棄了這鳥不拉屎的窮山溝,去荊州!”
關傑頓了頓,聲音裡透出一股強烈的向往。
“帶著我們所有的錢,去劉表治下的荊州,買宅子,置良田,再也不用過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
荊州!
這兩個字像一道天雷,在關牛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他因為五金而滴血的心,瞬間被一股更狂野、更熾熱的渴望所填滿。
他猛地抬起頭,雙目爆發出駭人的光亮,聲音都在發顫。
“去……去荊州?”
那可是荊州!天下大亂,唯有那裡,是無數人做夢都想去的世外桃源!
“對,去荊州。”關傑肯定地點了點頭,看著關牛那副沒出息的樣子,眼神裡閃過一絲輕蔑。
他不再理會陷入狂想的關牛,轉頭望向窗外漆黑的夜。
十車糧草,按老規矩,他能分一整車的財物。
加上這些年攢下的家底,足夠了。
足夠他在襄陽或者江陵,買一座大宅子,再買上百畝地,從此告彆刀口舔血,安安穩穩地做個富家翁。
想到那樣的日子,關傑緊繃的嘴角,終於勾起了一抹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