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忽然回頭,目光落在戲台中央那柄改大了的鍘刀道具上,嘴角勾起抹深意:
“時老板,你們這出《包公審案》,可得好好唱——唱給該聽的人聽。”
時念微微頷首,“民女明白,多謝大人指點。”
*
三日後,金鑾殿上再次炸開了鍋。
言鏘捧著奏折,聲音鏗鏘有力,震得殿內梁柱仿佛都在顫:
“戶部參事寧翰之,曲解《南齊律》、妄加商稅,以權謀私欺壓商戶,敗壞朝廷風氣!”
“臣懇請陛下徹查此事,還商戶們一個公道!”
他身後跟著幾位禦史,紛紛出列附議,聲援言鏘。
寧遠舟氣得渾身發抖,指著言鏘的鼻子,聲音都變了調:
“你、你這是黨同伐異!是借著此事報複我!”
南齊帝坐在龍椅上,看著階下爭論不休的群臣,眉頭微蹙。
他的目光投向右側的許瀾滄,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痛心疾首”!
憑什麼他就可以如此自在!
他作為真龍天子都不曾如此安逸過!
遂,南齊帝再次將皮球踢給了許瀾滄。
“梁王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置啊?”
許瀾滄幽幽望了一眼南齊帝,語氣平淡:
“臣以為,此事不宜隻聽一麵之詞,不如讓順天府府尹陳立威親自去怡紅院查驗。”
他頓了頓,唇角噙著抹似有若無的笑。
“看看那怡紅院,究竟是不是寧參事口中的賤業。”
*
怡紅院後台,時念和淺醉正整理著《包公審案》的戲服。
她的手剛巧將最後一枚珍珠彆在領口的雲紋上,何源叩響了房門。
聽說過朝堂之上發生的事情,她微微有些詫異,沒想到這件事如此輕易便下了定論。
不過這也是最好的結果了。
“順天府要來人查驗?”
淺醉一聽,麵上帶著不解。
“來便來。”
時念抬手撫平她袖口的褶皺,眼神從容。
“咱們行得正坐得端,賬冊清白,戲文端正,沒什麼好怕的。”
她望向窗外,春螺巷的燈籠在風中輕輕搖晃。
這一刻,她忽然生出一個念頭。
她要讓這滿院的燈籠,一直亮下去。
要讓院裡的每個人,都能堂堂正正地抬頭做人,不再被賤籍的身份困住。
就像戲文裡唱的那樣:“公道自在人心,光明總會到來。”
沒過多久,順天府的隊伍便停在了怡紅院門口。
春螺巷的青石板剛被雨水洗過,泛著濕漉漉的光。
陳立威踩著轎凳下來,藏青官袍的下擺沾了些泥點,袖口還帶著幾分趕路的褶皺,倒比公堂上那副威嚴模樣多了幾分煙火氣。
“時老板,叨擾了。”
他對著迎出來的時念拱手,語氣平淡得像是在說“今日天氣尚好”,聽不出絲毫查案的緊繃。
“奉旨查案,還請行個方便。”
時念側身讓開,青布裙裾掃過門階上的青苔,動作從容:
“大人言重了,怡紅院行得正坐得端,任憑大人查驗,絕不藏私。”
陳立威的目光緩緩掠過院裡的陳設。
從門口“賞詞聽曲”的木牌,到牆角新栽的玉蘭幼苗,再到戲台上方懸著的“清風明月”匾額。
最後落在廊下掛著的戲目單上。
上麵寫滿了《青蛇》《武家坡》《包公審案》這類講情義、辨是非的戲名。
他也曾來過這裡,自然知道如今的怡紅院早已不是當年那處煙柳之地。
而怡紅院賣藝不賣身,隻演忠孝節義戲的事,也早成了盛京百姓口中的共識。
“搜。”
陳立威隻吐出一個字,身後的衙役便立刻分散開來,動作卻並不粗魯。
翻賬冊時輕拿輕放,查後台時避開正在換裝的姑娘,連掀開後廚米缸時,都特意放慢了動作,顯然是得了他不得擾民的吩咐。
時念端著茶盞站在廊下,靜靜看著這一切。
阿福跟在衙役身後,嘴裡念叨:
“我們念姐說了,每筆賬都記在明處,連後廚吳嬸買蔥的三文錢、買醋的五文錢,都寫在賬冊最後一頁呢!”
“各位官爺儘管看……”
陳立威坐在雅間裡,指尖輕輕叩著桌麵。
聽著外麵傳來的阿福的念叨聲,還有衙役翻動賬冊的輕微聲響,眼底閃過一絲笑意。
他其實早聽說了怡紅院的《包公審案》,言鏘那老小子把這戲誇得天花亂墜。
說是裡麵有“鍘儘奸佞、破除陳規”的風骨,他倒真想聽聽。
可眼下,他是奉旨查案的官員,隻能先把私事放一放。
“大人,您嘗嘗這新沏的雨前龍井。”
時念推門進來,將茶盞輕輕放在案上,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這茶葉是我們院裡的廚娘親手炒的,火候或許不如茶館的老道,但勝在新鮮。”
陳立威端起茶盞呷了一口,茶香在舌尖散開。
“時老板。”
他放下茶盞,語氣終於嚴肅了些,眼神裡帶著幾分試探。
“寧參事參你私藏賤業營收,借著戲院的名頭做從前的營生,這事你怎麼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