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立威將假賬冊合上,揣進袖袋裡,語氣卻沒鬆快半分:
“即便如此,這賬冊是在你怡紅院搜出來的,總是事實。”
他看著時念的眼神裡,仍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懷疑。
這女子太聰明了,聰明到讓人忍不住想:
會不會是她故意做本假賬,再當眾戳穿,反過來博一個清白的名聲?
更何況,青樓的底子,始終是時念繞不開的坎。
時念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輕輕一笑,轉身對著院外喊道:
“把這半年的客人名冊取來!”
沒過多久,一個丫鬟捧著厚厚的名冊跑了進來。
冊子裡密密麻麻記著客人的名字、身份,還有到訪的日期,從官員、書生到商人,一應俱全。
時念指著名冊中間幾頁。
“這些客人都是院裡的常客,大人儘可派人去查,問問他們在怡紅院,有沒有見過留宿的營生。”
她頓了頓,聲音陡然清亮起來,像鐘磬落地:
“我時念敢讓順天府查,就敢保證,怡紅院的姑娘,清清白白,怡紅院的銀子,乾乾淨淨,分文無虧!”
陳立威望著她眼底毫不退縮的光,想起此前言鏘提過的“鍘儘奸佞”的話。
這女子身上,倒真有股不怕事的硬氣,不像尋常商戶那樣怕官。
他沉默片刻,終於揮了揮手:“收隊。”
“此事我會如實稟報皇上。”
走到院門口時,陳立威忍不住回頭看了眼戲台。
那紙糊的鍘刀在夕陽下泛著金漆的光,竟像是真能鍘斷些什麼似的。
時念望著官轎漸漸遠去,臉上的笑容才慢慢淡了下去。
陳立威的懷疑沒那麼容易打消,就像那本假賬冊,哪怕被當場戳穿,也會在怡紅院的名聲上留下一道汙痕。
“念姐!這肯定是寧翰之那廝乾的!”
阿福氣得直跺腳,拳頭攥得咯咯響。
“咱們拿著這廢紙去順天府告他!”
時念卻搖了搖頭,指尖撚著那截廢紙,眼神沉了下來:
“告了也無用。”
且不說這件事上根本就查不到寧翰之身上,就單論寧家的勢力……
寧家在盛京盤根錯節,僅憑這半截廢紙,隻怕連寧翰之的衣角都碰不到,反而會打草驚蛇。
她頓了頓,聲音裡多了幾分冷意。
“這賬冊上的姑娘名字,連上個月才來的大力都在列,除了院裡的人,誰能把名字記得這麼全?”
“何源呢?”
時念忽然轉頭問淺醉。
淺醉順著她的目光看向後院:“方才他說有點事要出去,走了有一刻鐘了。”
時念望向後院的方向,那裡的玉蘭花正開得盛。
她忽然想起梁王。
不知道他聽到這消息,會是什麼反應?
是覺得這戲越來越有趣,還是會順手幫她掃了寧家這根刺?
或許吧。
戲文裡的包公能鍘得了陳世美,可現實裡的鍘刀,從來都握在更有權勢的人手裡。
時念深吸一口氣,轉身往戲台走去,“繼續排戲。”
“《包公審案》,明日照常演。”
淺醉望著她的背影,歎了口氣。
時念要的從來不是陳立威一句輕飄飄的清白。
她是要在戲台之上,用那紙糊的鍘刀,鍘碎那些看不見的規矩,鍘掉那些想把她們拖回泥沼的手。
而這樣的人,又怎能讓她們不死心塌地的跟著她?
暮色漸漸濃了,怡紅院的燈籠一盞盞亮了起來。
暖黃的光透過窗紙,照在桌案上那截廢紙和假賬冊的殘頁上,將留宿、陪酒的字跡映得扭曲,就像一張張藏在暗處的獰笑的臉。
可戲台上傳來的唱腔卻越來越亮,是香巧扮的包公,身著墨色官袍,聲線鏗鏘地唱道:
“哪怕你是王侯種,犯了王法也難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