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芝哭了很久,把這些年藏在心底的委屈、不安全哭了出來。
直到哭聲漸漸弱成抽噎,她才在時念懷裡抬起頭。
她眼睛紅得像兔子,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嘴角卻漾開釋然的笑。
“念姐,我想好了。”
“嗯?”
時念輕輕替她拂去頰邊的碎發。
“我想嫁給他。”
流芝的聲音還有點沙啞,卻透著前所未有的堅定。
“但我絕不會離開怡紅院。”
“我要讓所有人都看著,女子既能做相夫教子的賢妻,也能站在戲台上唱得滿堂彩。”
“我還要告訴溫家,流芝不是攀附他們的菟絲花,是能和溫家並肩而立的樹。”
時念笑了,指尖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哎呀,我們的小流芝長大了!”
流芝也跟著笑,拿起帕子胡亂擦了擦臉,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像個終於卸下重擔的孩子。
兩人又絮絮叨叨聊了許久,從溫家可能有的規矩,聊到新排戲裡該加段什麼樣的唱詞。
直到流芝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揉著眼睛說困了,時念才送她回了西廂房。
轉身往自己院子走時,回廊儘頭的陰影裡,兩道身影卻悄悄往後退了退。
晚晴挽著淺醉,兩人的腳步輕得像貓,連地上的蟋蟀都沒驚動分毫。
淺醉的眼眶還紅著,指節攥著帕子皺成一團。
兩人顯然是在陰影裡站了許久,把方才的話全聽了去。
晚晴回頭望了眼時念的方向,對著她的影子無聲地彎了彎嘴角,才和淺醉慢慢消失在拐角。
時念站在月光裡,望著空蕩蕩的回廊,忽然覺得這秋夜的風都沒那麼涼了。
戲台方向傳來風吹紅綢的輕響,“嘩啦嘩啦”的,像誰在低聲哼唱著未寫完的戲詞。
流芝方才堅定的眼神,淺醉心裡漸漸淡去的傷疤,晚晴總在深夜的後台,就著燭火給姑娘們縫補破損的戲服……
這些曾在泥沼裡掙紮過的女子,終究是靠著彼此的溫度,在這涼薄世道裡掙出了幾分鮮活的顏色。
遠處的宮牆在夜色裡泛著冷硬的灰光,可春螺巷的燈籠卻亮得暖融融的,像串永遠不會熄滅的恒星。
或許前路還有風雨,或許世俗的規矩依舊森嚴。
但隻要這院裡的人還在,這戲台的燈還亮著,就總有能讓她們開花的地方。
時念抬頭望了眼天上的圓月,想起李睿提過的寒菊——
原來有些花,真的能在寒霜裡開得熱烈,開得長久。
天剛蒙蒙亮,怡紅院的後廚就飄起了嫋嫋炊煙。
吳嬸剛把第一籠饅頭放進蒸籠,就見流芝端著個空碗從回廊走過。
她發間的海棠銀簪在晨光裡閃著細亮的光,嘴角噙著的笑意藏都藏不住,連腳步都輕快了許多。
“這丫頭!”
吳嬸笑著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星“劈啪”濺在膛壁上,映得她眼角的皺紋都暖了幾分。
辰時剛過,姑娘們聚在戲台旁排練新戲,流芝抱著曲譜走過,忽然停下腳步。
她臉頰微紅,卻故意清了清嗓子。
“跟大家說件事——溫公子說,等秋闈放榜後,就來怡紅院提親。”
話音剛落,後台頓時靜了一瞬。
香巧手裡的繡花針“啪嗒”掉在戲服上,針尖還掛著絲線;
十二舉著的木劍沒抓穩,差點戳到自己的腿;
連向來沉穩的杜元介都抬起頭,眼裡帶著幾分意外的詫異。
“這……這就定了?”
香巧慌忙撿起針,指尖還在發顫。
“前些日子你見了溫公子,不是還……”
流芝把曲譜往懷裡緊了緊,臉上的紅暈漫到了耳尖,卻依舊挺直脊背。
“以前是沒想通,現在想通了。”
阿福湊過來,他看著流芝還帶著點嬰兒肥的臉,忽然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