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芝坐在鏡前,烏發散在肩後,淺醉正小心翼翼地給她簪那支海棠玉簪。
銅鏡打磨得光亮,映出三張含笑的臉——
流芝眼底的歡喜像浸了蜜的糖,連嘴角都翹著。
玲瓏捧著嫁衣邊角,指尖還在輕輕摩挲金線繡的並蒂蓮,渾然不知院外的流言已像風雪般卷來。
“念姐!”
流芝從鏡中望到時念,眼睛亮得更甚,指尖輕輕扯了扯嫁衣的腰線。
“玲瓏總說這腰線太鬆,穿起來顯胖,您幫著瞧瞧,是不是得改改?”
時念走上前幫著理了理嫁衣的衣襟。
指尖觸到流芝發燙的肩背,像揣了團暖烘烘的小炭。
那是少女待嫁的緊張,也是藏不住的歡喜。
“哪兒胖了,我瞧著正好,不用改。”
時念的聲音放得格外柔,指尖輕輕捏了捏流芝的胳膊。
“你近日忙瘦了些,這腰線剛好襯得你窈窕,等大婚那日配著金線流蘇,新郎見了保準眼睛都能看直。”
流芝被說得耳尖紅到了脖頸,慌忙低下頭絞著帕子笑,臉頰泛著粉。
“念姐又取笑我!他才不是那樣的人。”
晚晴趁機岔開話,拿起桌上的合巹酒壺。
“咦,這字是誰題的呀?寫得真好看,比書院先生的字還工整。”
“是盛京書院的何山長寫的。”
“何山長說,流芝姑娘是個有才情的,婚書、酒壺上的字都得寫得端端正正,才配得上這份好姻緣。”
時念陪著說笑了幾句,目光卻總忍不住往院外瞟。
阿福去查流言源頭,這都快一個時辰了,還沒半點消息傳回。
直到流芝拿起胭脂盒,要試大婚當日的胭脂色號,她才借著“去取些綢緞樣布”的由頭離開。
隻是轉身的瞬間,臉上的笑意便褪得乾乾淨淨,腳步也比來時沉了幾分。
“備馬。”
時念對候在廊下的小廝道,鞋底在雪地上留下道清晰的印痕,語氣裡沒了半分方才的溫和。
馬車載著時念穿過積雪的街道,車簾被寒風掀起一角,刺骨的冷意裹著街邊的閒言碎語鑽進來。
穿長衫的老者捋著山羊胡,搖頭晃腦地歎:
“世風日下,書香門第竟與青樓為伍,溫家這是自毀名聲。”
穿短打的漢子唾沫星子橫飛,肆意編造流芝的豔史:
“我聽說那姑娘以前天天陪當官的喝酒,夜裡還送過文書,哪是什麼清白身子!”
連挑著貨擔的小販都跟著起哄,嗓門扯得極大:
“青樓女子就該配戲子,偏要攀高枝當少夫人,真是癡心妄想!”
時念攥緊了緊拳頭。
所以背後之後究竟是誰!
花月樓?
李賢自從被李睿關去家廟之後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範媽媽還沒這本事摸清溫家的家事。
嫉妒溫家的書香門第?
多是酸腐文人,但這種下三濫的手段,瞧著不像是那些人會用的招數。
倒是太子……
自寧家倒台後,他們一直找不到機會報複怡紅院。
此番借著流芝的婚事下手,既能毀了流芝的名聲,又能離間溫家與怡紅院的關係。
順帶敗壞怡紅院的口碑,簡直是一箭多雕。
馬車在溫府巷口停下,時念掀簾下車。
溫父見了她,忙上前拱手。
“時老板來得正好!內子正鬨著要退婚,再這麼鬨下去,怕是……”
堂屋裡的氣氛凍得像冰窖。
溫母坐在太師椅上抹淚,帕子攥得皺成一團,眼淚順著指縫往下滴。
見時念進來,哭聲陡然拔高,像是抓住了宣泄口:
“時老板!這婚不能結!真不能結了!”
“外麵都把溫家的脊梁骨戳破了,說我們娶了個風塵女,連我娘家的人都捎信來罵我糊塗!”
“再結下去,我兒日後要如何在這盛京立足!”
溫簡明站在一旁,長衫的領口敞開著,露出裡麵泛紅的脖頸,顯然是剛與溫母爭執過。
見時念進來,他眼圈發紅,聲音帶著點沙啞:
“時老板,我娘她就是被流言嚇著了,您彆往心裡去,這婚……”
“溫夫人。”
時念打斷他,目光直直落在溫母身上,語氣平靜。
“流言是真是假,您心裡比誰都清楚。”
“流芝在怡紅院這些年,隻唱戲、不接客,溫公子日日去聽戲,難道還不清楚她的為人?”
“至於溫家的傳家鐲子,是你溫家心甘情願贈予流芝的,與她無關。”
“且不說你們現在還未送出,即使送出了手,現在也大可收回。”
“但還望你慎用那些汙穢之言糟踐人,你瞧不上的女子,是我從泥裡拉起來、護在掌心疼了幾年的姑娘。”
她沒偷沒搶,憑本事唱戲,憑真心待人,不是供人嚼舌根的談資!
溫母被噎得說不出話,然而眼淚還在往下掉。
“可……可外麵都在說,都說她……”
“外麵還說《藍星詩詞集》是妖言惑眾,會教壞讀書人,可事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