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了!”戲台上忽有人高聲唱喏。
夥計們默契地拉動木架上的繩結,“雪山”最上層的青布便順著支架緩緩卷起,露出後麵天青色綢子。
上頭繡的薄雲在宮燈影裡輕輕晃動,竟真有雪後雲散的靈動。
恰逢晨光透過殿宇高處的窗欞斜斜照進來,落在青石板鋪就的“冰麵”上。
南齊帝望著這幕,端起酒杯起身:“諸位,這杯酒,先敬北地刨冰運糧的百姓,再敬冒雪守城的將士,更敬——”
他故意頓了頓,目光再次投向後台方向,語氣添了幾分鄭重。
“敬所有把家國裝在心裡的人!”
百官齊齊舉杯,酒盞碰撞的脆響清亮悅耳,竟震得殿外簷角的冰棱簌簌落下,砸在積雪上碎成細小的冰渣。
時念笑了笑。
有些故事不必說破,有些抗爭不必聲張。
就像這出《眾誌成城》,明著唱北地雪災,暗裡藏的,卻是每個普通人在困境裡的掙紮與堅守。
戲台的鑼鼓再次響起,時念轉身準備往偏殿去。
經過男賓席時,她與許承玨的目光又一次撞在一起。
這一次,太子眼底沒了先前的怒火,隻剩深不見底的寒意,像殿外尚未融化的雪山,冷得刺骨。
時念卻忽然笑了,唇角勾起的弧度輕得像風拂過水麵,轉瞬即逝。
“眾誌成城”的落幕鑼聲餘韻還繞著梁,戲台中央的“雪山”布景仍懸著未收,青布褶皺間漏出的天青色綢子,像極了雪後初霽的天空。
晚晴踩著青石板上的薄霜走到台前,水綠色裙擺掃過“冰麵”,帶起的霜粒在燭火下跳成碎金。
她剛要開口說些收場的話,殿中忽然響起一聲冷斥,像盆冰水澆下來。
“慢著。”
說話的是個穿緋紅官袍的老者,花白的胡須在胸前微微顫動,正是太子少傅付興博。
他從席位上緩緩站起,腰杆挺得筆直。
目光越過戲台上的草垛與土牆,直直落在後台方向。
“不知時老板可否出來解釋一番,你這眾誌成城,究竟是何用意?”
殿內的喧鬨霎時靜了,連炭盆裡燃燒的“劈啪”聲都顯得格外清晰。
百官們悄悄交換著眼神。
誰都看得明白,這哪是問用意,分明是衝著怡紅院、衝著時念去的。
方才眾人捐款時,付興博就全程抿著嘴不吭聲,此刻突然發難,倒像是早有準備。
戲台後的陰影裡,時念剛接過淺醉遞來的暖爐,聞言指尖在爐壁上輕輕一頓。
她抬眼望向那抹緋紅身影,陌生的麵孔讓她微微蹙眉。
她轉頭湊到身旁的何源耳邊,聲音壓得極低:“這人是誰?”
何源的眉頭也擰成了疙瘩,低聲回話:
“是太子少傅付興博,渠南付家的人。”
那是太子一係的老牌勳貴,更是太子的授業恩師,素來最瞧不上商賈、伶人這類賤籍出身,總覺得咱們登不得大雅之堂。
時念的瞳孔微眯。
再看席間的許承玨,他端坐不動,指尖漫不經心地摩挲著茶盞邊緣,眼底卻藏著幾分看好戲的冷光。
這出發難,顯然是他默許的。
時念剛要提步走上戲台,台前卻傳來晚晴清亮的聲音,先一步接了話:“回大人的話。”
晚晴手裡還攥著那疊燙金戲單,臉上卻依舊掛著從容的笑:
“眾誌成城講述的,是北地百姓與將士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一同抗雪災。”
“就像這戲裡演的,該鑿冰的鑿冰,該運糧的運糧,哪怕隻有一捧米、一碗熱湯,湊在一起,便成了渡難關的力氣。”
這話答得實在,既解了詞義,又巧妙回扣了戲文。
連南齊帝都握著酒杯頓了頓,眼底掠過一絲讚許,微微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