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你先拿著,我最近胖了不少,穿不下了,你穿著應該合適,千萬彆嫌棄。”
張招娣接過這件漂亮的藕粉色襦裙,卻遲遲不敢上手去摸。
曾幾何時,她也幻想過自己穿上和她們一樣漂亮的衣服。
想著自己會不會也和她們一樣漂亮。
她想起今早采草藥時,露水打濕了褲腳,卻沒像往常那樣擰乾。
原來有些濕,是能被暖陽曬透的;
有些苦,是能被體麵蓋過的。
張招娣望著嬰寧和香巧的背影消失在村口,抓起牆角的竹耙子,把剩下的薄荷草仔細攤平。
陽光從屋頂的破洞照進來,落在她發間,像是鋪上一層柔光。
*
怡紅院的賬房裡還飄著鬆煙墨的香。
時念正對著新送來的戲服圖樣出神。
她的指尖在繡樣上輕輕比劃著,想著究竟要如何改才能更好看。
聽見回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像有人踩著鼓點往這邊趕。
她轉頭望過去,才發現是嬰寧和香巧兩人回來了。
“念姐!”
兩人一前一後邁過門檻進屋,
兩人看上去有些疲憊,顯然是從張招娣家一路趕回來的。
時念放下筆,黃銅筆架在陽光下泛著冷光。
“坐。”
她往紫砂壺裡添了些新茶,隨後又倒上兩杯給她們推了過去。
“瞧你們這急模樣,是張姑娘那兒出了岔子?”
嬰寧剛要開口,香巧已搶過話頭,聲音裡還帶著點未散的哽咽。
“念姐,張姑娘她……她身上有好多傷。”
“傷?”
時念攪茶的手頓了頓,茶沫在水麵浮成細碎的白。
“什麼樣的傷?”
“在後腰,像被棍子抽的。”
嬰寧接過話,眸中滿是同情之色。
“她身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新傷疊著舊傷,瞧著……瞧著有些日子了。”
雖然方才張招娣一直都在極力隱藏自己身上的傷,可又怎麼逃得過兩人一直都盯著她的眼睛。
隻是剛才見麵那會兒,嬰寧和香巧二人都沒有聲張罷了。
畢竟還是個小姑娘,今年也不過十五的年紀。
既然張招娣有心想要隱藏,她們又何必去強行揭開傷疤?
她們兩人今日沒戲,不過是聽了時念的吩咐去瞧瞧她家裡究竟是個什麼情況而已。
卻沒想到這一行,讓她們比他們演苦情戲還要難受。
時念端著茶盞的手沒晃,眼裡的光卻沉了沉。
她想起吳嬸閒聊時提過的,張招娣那個嗜賭的爹。
那人輸了錢就愛拿妻女撒氣,還聽說他曾經把張招娣娘的陪嫁首飾當了去賭,儼然是老賭鬼了。
“不奇怪。”
她拿起暖壺給二人添茶,茶湯在杯沿晃出細微波紋。
“有那樣的爹,沒傷才奇怪。”
香巧往椅背上縮了縮,指尖絞著帕子上的藥草漬。
“張姑娘給她娘辦後事的銀子,都是找阿福借的二兩。”
“最近這些日子她沒有賣花,根本沒有收入……”
“那張鐵根沒有銀子去賭,就拿她撒氣,真是惡心!”
時念並不意外。
隻怕張招娣那些賣花賣藥草的銀子,也填了她爹的賭債窟窿。
嬰寧抬頭時,眼裡的光閃了閃。
“可不是,她一斤薄荷草才值五個銅板,還不夠她爹一把下注的銀子。”
賬房裡靜了靜,隻有窗外的風卷著戲台的鑼鼓聲飄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