爭論像蒲公英的種子,借著風散得滿城都是。
吏部尚書府的轎輦經過春螺巷時,轎簾被風掀起一角,露出方仲文撚須的側臉。
他正聽著隨從講怡紅院的新戲《穆桂英掛帥》,眉頭微蹙。
“女子掛帥?未免太過離經叛道。”
可話音未落,就見巷口幾個賣花姑娘圍著戲單喝彩,聲音脆得像銀鈴。
宮牆根下掃雪的小太監們也湊趣。
一個說“大滿園的武生翻跟頭能連翻二十個”;
另一個就駁“怡紅院的凝霜反串諸葛亮,眼神比真謀士還亮”。
吵到最後,竟用凍紅的手指頭數起各自聽過的戲目,倒比朝堂上的爭論熱鬨幾分。
盛京書肆的木門剛卸下門閂,這股議論就順著門檻鑽了進來,混著鬆煙墨的香氣,在書架間纏纏繞繞。
時念站在櫃台前,指尖拂過剛裝訂好的戲本,藍布封麵上“怡紅院新編”四個字墨跡未乾。
王尤勁正用布擦拭鎮紙,檀木的紋路裡還嵌著點墨渣,是昨夜趕印時蹭上的。
“這批《穆桂英掛帥》的戲本,字排得倒是比以前還要整齊一些。”
時念拿起一本,紙頁邊緣裁得光滑,比坊間的粗製濫造強上十倍。
王尤勁笑得眼角堆起皺紋:“托您的福,新招的刻工手藝好,說以前在江南給話本坊刻過書。”
他往時念身後望了眼,“阿福他們沒來?”
“他忙今日忙著旁的事情,我正好閒著也是閒著。”
時念翻開戲本,見“轅門外三聲炮響”那頁特意用朱筆標了停頓。
是淺醉特意囑咐添的,方便初學者學唱。
“這幾日院裡清閒,正好磨磨細節。”
王尤勁往前靠了靠,湊近櫃台。
“時老板,外麵都在傳……說您跟大滿園較上勁了。”
他往雲水街的方向努了努嘴。
“昨兒個大滿園請了禮部的幾位老爺去看戲,散場時付興博先生說,戲者,載道也,非逞口舌之快。”
“這話……明擺著是說您呢。”
時念合上戲本,封麵上的穆桂英剪影在晨光裡透著股硬氣。
“他說他的,我過我的。”
她頓了頓,指尖在“道”字上輕輕敲著。
“若說載道,《穆桂英掛帥》講的是忠勇,《梁祝》說的是真情,難道不是道?”
王尤勁被問得一怔,隨即撫掌。
“您這話說得在理!那些酸儒總把道掛在嘴邊,倒忘了尋常人過日子,靠的就是這點真情勇毅。”
正說著,門外傳來一陣喧嘩,像被風吹皺的池水。
幾個穿綠袍的學子圍在書肆台階下,手裡捏著怡紅院和大滿園的戲單,爭得麵紅耳赤。
“大滿園的《桃花麵》唱了三十年,每個腔都磨得滴水不漏,這才叫功夫!”
“功夫再好,唱的都是王侯將相的悲歡,跟咱們寒門學子有什麼相乾?”
“怡紅院的《範進中舉》,才唱透了咱們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