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青瓷與檀木碰撞的脆響,嚇得李賢縮了縮脖子。
陽光透過窗欞,在李賢的錦袍上投下斑駁的影,他手裡的《藍星詩詞集》被捏得卷了邊。
“爹,您這是乾嘛?”
李賢嘟囔著,不服氣地抬眼。
“我說錯了嗎?哪有老板把客人往對手那兒推的?”
“她時念要是真有本事,就該排出新戲把大滿園的客源搶回來,不是說這些虛頭巴腦的話!”
“虛頭巴腦?”
李睿的目光像淬了冰,掃得李賢瞬間噤聲,“你懂什麼是對錯,什麼是避其鋒芒嗎?”
他起身走到書架前,抽出本泛黃的《兵法》,往李賢麵前一摔。
“大滿園靠的是百年底蘊,拚戲目、論唱腔,怡紅院根本占不到便宜。”
“時念偏不跟他們拚這些,轉而說各取所愛,看似退讓,實則是把戰場從誰更正統,換成了誰更大氣。”
“這一步,比你心裡那點小心思,高明幾十倍!”
李賢的臉漲成豬肝色,卻還嘴硬:
“可……可客人跑了就是跑了,名聲再好有什麼用?”
“沒用?”
李睿氣得指著他的鼻子,胸口劇烈起伏。
“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似的,空長了副好皮囊,偏配了個狗腦子!”
要不是李賢跟他年輕時頗為相似,其中又有幾分婉娘的影子,他甚至都要懷疑這蠢貨究竟是不是自己的種了。
他想起婉娘常說,“退一步不是輸,是等風來”。
若婉娘還在,定會喜歡時念這股韌勁,可惜……
他的目光落在李賢臉上,這兒子半點沒繼承婉娘的聰慧,反倒學了他年輕時的魯莽,還添了幾分蠢鈍。
“時念說甜鹹之爭,明著是說戲,暗著是告訴所有人,怡紅院從不覺得自己高人一等,也不逼著旁人站隊。”
李睿的聲音沉了些,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無奈。
“這般胸襟,你有嗎?”
李賢被訓得低下頭,手指摳著錦袍上的雲紋,好半天才囁嚅道:
“我……我隻是覺得,她明明能贏,卻偏要讓……”
“讓?”
李睿白了他一眼,“她這是把選擇權還給百姓。”
“你等著瞧,過不了幾日,就會有人說大滿園容不得不同聲音,而怡紅院,會被讚雅俗共賞。”
他走到窗前,望著春螺巷的方向,那裡的燈籠在暮色裡亮得像星。
這世上的聰慧女子,都懂“不爭是最大的爭”。
“你這輩子,若能學到她一半的通透,我就燒高香了。”
李睿的聲音裡帶著歎息,本以為經過這次家廟禁足,他多少能領悟一些。
沒想到還是如此愚鈍!
“彆總盯著眼前的輸贏,多想想,如何讓自己站得更穩。”
李賢縮在椅子上,望著案上那本《兵法》,忽然覺得那字裡行間的“以柔克剛”,竟和時念那番話隱隱相合。
他摸了摸被敲疼的腦袋,心裡雖還有些不服,卻不敢再頂嘴。
至少他知道,爹從未這般誇過誰,連當年的狀元郎,都隻得了句“尚可”。
書房外的暮色越來越濃,將父子倆的影子拉得很長。
李睿重新拿起茶盞,茶已涼透,卻咂出幾分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