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的風像個長舌婦,裹著時念在書肆裡那番“看戲如吃糕”的話,一夜間就竄遍了大街小巷。
連城根下賣糖人的老嫗都能念叨兩句“甜鹹各愛,哪分高低”。
綢緞莊的夥計踩著竹梯掛新幌子,竹梯晃悠悠的,他卻半點不慌。
他嘴裡哼著《穆桂英掛帥》的戲詞,手裡拽著繡著“雲錦”二字的幌子繩。
還不忘跟路過的客人搭話:
“您聽說沒?”
“怡紅院的時老板說了,看戲跟吃糕似的,甜口鹹口各有所愛,哪有什麼登不登台麵的講究!”
茶館裡更熱鬨。
先前捧著《藍星詩詞集》把時念的戲罵成“野路子登不得台麵”的老秀才。
此刻正撚著半白的胡須,對著滿座茶客改口:
“依老夫看啊,能容得下不同戲路,讓市井百姓和文人雅士都能尋著樂子,這才是真氣度!”
旁邊幾個秀才跟著附和,茶碗碰撞的脆響混著議論聲,蓋過了簷角的風鈴。
連國子監的講堂裡都起了騷動。
夫子剛講完經義,底下就有學子竊竊私語。
說“怡紅院時老板那格局,他們的聲音蓋過夫子,氣得夫子把戒尺拍得震天響,卻依舊壓不住滿室的議論。
這股風刮到雲水街的大滿園時,後台正忙得腳不沾地。
新搭的戲台雕梁畫棟,朱紅廊柱上描著金紋,映著穿戲服的伶人來回穿梭。
楚傾玄站在戲台中央,指腹在冰涼的笛身上反複摩挲,像是在琢磨什麼心事。
“班主,如今外麵都在傳……”
小廝捧著剛印好的戲單湊過來,聲音細得像被風吹散的蚊子哼。
“說怡紅院的時老板格局大,咱們……咱們倒顯得小家子氣了。”
後台瞬間靜了。
新角兒們嚇得垂著頭,盯著自己鞋尖,連呼吸都放得又輕又慢。
小廝偷瞄楚傾玄的臉色,他那雙眼睛瞧不出半分情緒,可緊抿的唇線卻繃得發緊,透著股壓不住的寒意。
“嗬。”
楚傾玄低笑一聲,他緩緩轉過身,眉眼間的冷意散了些,反倒添了幾分興味。
“看來,是我先前把這女子的手段,想淺了。”
旁邊的老師傅忙湊上來打圓場,手裡還攥著塊帕子擦汗。
“班主,您彆往心裡去!”
“她不過是運氣好,說些冠冕堂皇的話討巧罷了,哪比得上咱們大滿園百年的底蘊?”
“底蘊?”
楚傾玄挑眉,“我讓你們排《桃花麵》壓她的《梁祝》……”
讓付大人出麵評戲說她戲路輕浮……還托人跟各州府的商號打招呼,不讓他們進她的戲本。
“鬨了這小半月,結果呢?”
他抬眼望向台口,透過半掛的幕布,能看見街上攢動的人影。
那些前幾日還擠在大滿園台口拍著手喊“好”的看客,今日竟有大半拎著食盒,往春螺巷的方向挪了。
“她輕飄飄一句甜糕鹹餅,就把咱們這些天的造勢,變成了旁人茶餘飯後的笑話。”
楚傾玄的聲音裡帶了點自嘲。
他本想把時念塑造成離經叛道的靶子,讓她在盛京立不住腳。
她倒好,反手就立了個雅俗共賞的牌坊,還讓滿城人都誇她氣度大。
小廝縮著脖子不敢接話。
他哪懂這些彎彎繞,隻知道今早路過春螺巷時,怡紅院門口的馬車排到了巷尾;
而大滿園今日的雅間,竟空了足足兩成,連樓下的散座都沒坐滿。
楚傾玄將手中白玉笛往旁邊的妝台上一放,發出“咚”的一聲輕響。
他聲音清冽如冰,“去,把《狀王撞柱》的本子找出來,讓文案先生改了。”
“咱們明日加段狀王為百姓叩闕、甘願撞柱的戲碼。”
老師傅愣了愣:“這……這怕是不合原劇啊!”
《狀王撞柱》原本講的是狀王為冤臣辯白,加為民請命的戲碼,會不會太突兀?
“有何不合?”
楚傾玄眼裡閃過抹銳光,墨發隨著他的動作晃了晃。
“她能借《穆桂英掛帥》說家國大義,討得文人百姓的喜歡,我就不能借狀王說民心可貴?”
“她要雅俗共賞,我就跟她比著來,我倒要瞧瞧,誰的戲,更能戳中盛京人的心思。”
他望向春螺巷的方向,眼底的寒意徹底散去,隻剩滿滿的興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