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半條命都擱在我這怡紅院的戲台上,這就夠了。”
“至於當年你們的恩怨,”
時念的目光掃過楚傾玄緊繃的側臉,語氣裡多了幾分冷意。
“若是楚班主覺得受了委屈,大可以去順天府遞狀紙,找官家評理,咱們怡紅院絕不攔著。”
“可若是想在我這裡翻舊賬、欺負我的人……”
她微微傾身,眼神也變得淩厲起來。
“我也不介意和大滿園打一打擂台。”
雅間裡瞬間靜了下來,連窗外的風都停了,隻有戲台飄來的唱腔在空氣裡繞。
是姑娘們的戲詞,字字句句都像在應和時念的話,砸在每個人心上。
楚傾玄望著時念眼裡的光,那裡麵沒有絲毫退縮,隻有坦蕩的護短。
像極了二十年前,林老擋在他身前,說“師弟年輕不懂事,要罰就罰我”時的模樣。
他忽然低笑出聲,笑聲裡帶著點說不清的複雜意味。
他原以為時念是個沉得住氣的,沒想到也會這般意氣用事,看來還是自己高估了她。
“時老板果然還是年輕氣盛。”
楚傾玄重新拿起白玉笛,在指間轉了個圈,語氣又恢複了之前的漫不經心。
“既然時老板說林師兄是家人,那我這個外人,自然不好再多嘴。”
他站起身,月白長衫的下擺掃過凳腳,帶起一陣風。
“剛聽了段《趙氏孤兒》,戲倒是不錯,就是演程嬰的角兒,嗓子差了點意思,少了幾分悲愴感。”
“改日有機會,請時老板來大滿園坐坐,聽聽我們新排的《搜山救孤》,也讓你瞧瞧,什麼是真正的救孤戲。”
這話客氣得很,卻藏著毫不掩飾的挑釁。
明著是說戲,暗著是說怡紅院的戲不如大滿園。
時念笑著頷首,語氣不卑不亢。
“若有機會,定當登門拜訪。”
楚傾玄帶著隨從往門口走,腳步在門檻處頓了頓,卻沒回頭。
時念望著他的背影,忽然開口。
她的聲音不高,卻足夠清晰。
“楚班主這戲,倒是不瞧了?”
楚傾玄抬手擺了擺,聲音從門外飄進來,帶著點嘲諷:
“不了。”
“時老板說的對,你們這戲,和我們大滿園的終究不是一路東西。”
“能學到幾分神似,想必時老板已經用儘了氣力,我若是再留下點評一二……”
“隻怕明日的盛京,又會傳出大滿園班主打壓怡紅院的流言,倒是顯得我小氣了。”
待楚傾玄的腳步聲徹底消失在巷口,雅間的竹簾被重新落下,隔絕了外麵的喧囂。
林老忽然捂住胸口,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得身子都彎了。
邱師傅慌忙上前給他順氣,手掌拍在他背上,力道卻輕得怕碰疼他。
王師傅背過身去,望著窗外的戲台,肩膀微微聳動著,指尖攥得發白。
時念倒了杯溫水遞過去,杯沿遞到林老手邊時,特意放緩了動作。
“林老,沒事了,他走了。”
林海生接過水杯的手還在抖,溫水灑在青布長衫上,暈開一小片濕痕。
他望著戲台的方向,聲音抖得像被風吹得快要散架的弦。
“當年……我沒有下毒。”
“下毒的人不是我……”
二十年來,他一直都背負著汙名,有時候甚至在想,當年是不是真的是因為他才會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時念歎息一聲,手掌輕輕撫在林海生的後背上,動作溫柔。
“我信林老。”
林海生愣愣地抬頭,眼睛努力睜著,像是想瞧清楚時念的臉。
可無論他怎麼用力,眼前都隻有一片模糊的光影。
他早就看不清了。
淚水忍不住,順著眼角滑下來,滴在水杯裡,濺起細小的漣漪。
有些往事像深埋在肉裡的刺,不是不想拔,是拔了會流血。
所以他隻能忍著疼,等時間慢慢把它裹住。
可今天,時念的那句“我信你”,像把溫柔的刀,輕輕挑開了那層痂,讓積壓的委屈,終於有了出口。
戲台的鑼鼓聲再次響起,這次換了段輕快的調子。
溫柔的唱腔亮得像雨後的太陽,裹著奶茶的甜香飄進雅間。
時念望著林海生漸漸平複的呼吸,在心裡歎息一聲。
這怡紅院的戲台,唱的從來不止是戲文裡的悲歡。
還有一群苦過、難過年的人,湊在一起互相取暖的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