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生沙啞的聲音裡忽然多了股力氣,不再是之前的澀然,反倒透著點通透。
“《長生殿》裡的明皇求長生,求到最後隻剩孤家寡人;”
“可咱們在戲台上演人生,演的是情、是義、是人心,這些比虛無的長生,更容易抓住。”
戲台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響亮的喝彩,戲台上的水袖翻得又高又飄。
在光影之中像隻掙脫了枷鎖的白蝶,靈動又鮮活。
時念忽然覺得,這怡紅院的戲台,唱的從來不是彆人的故事。
是遺憾,也是成長,更是這群人湊在一起的煙火氣。
雅間裡的熏香漸漸燃儘,煙霧一絲絲散在空氣裡,可屋裡的光卻亮得像初升的太陽。
王師傅望著林海生平靜的側臉,輕輕歎了口氣。
有些債,不必用恨來還;
有些遺憾,也總能在新的故事裡,長出溫暖的模樣。
戲台的鑼鼓聲再次響起,這次的調子輕快得像春風拂過湖麵,清亮的唱腔飄進雅間:
“西湖的水,我的淚,我情願為你化作……”
林海生側耳聽著,睫毛在陽光下輕輕顫動,嘴角不自覺地勾了勾。
恍惚間,他仿佛又看見當年的練功房。
兩個穿戲服的少年並排站著,水袖交疊處,落滿了還沒散的晨光,乾淨得沒有一點塵埃。
*
賬房的窗欞透進最後一縷天光,將時念的影子拉得很長,落在攤開的《南齊藥草誌》上。
書頁上是寒霜草的相關記載。
旁邊密密麻麻寫著注解:
性微涼,利咽生津,常用於喉疾……
時念歎了口氣,心口像被什麼東西堵著,悶得發慌。
她想起林海生沙啞了二十年的嗓子,想起他幾乎看不清東西的眼睛。
還有今日楚傾玄那像是淬了冰的言語。
那哪裡是敘舊,分明是往舊傷疤上撒鹽。
可楚傾玄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當年林海生中毒時,大滿園的夥計都看見他背著包袱離開了盛京。
有人說在城門口還見他跟車夫吵了一架,嫌對方要的太多。
這般大張旗鼓的離開,倒像是刻意做給所有人看,撇清自己的乾係。
“越是刻意,越透著詭異。”
時念對著空賬房低語,聲音被屋外的蟬鳴聲吞沒。
她在職場見多了這種伎倆。
借刀殺人、嫁禍他人……
好多人表麵上乾乾淨淨,而背地裡卻全是算計。
帶著一張人畜無害的臉,做得卻是蛇蠍心腸的惡毒事。
楚傾玄那時雖年輕氣盛,卻已懂得用“離開”做幌子,難保不會暗中凶。
她指尖輕輕叩著桌麵,篤篤的輕響像是戲台上的鑼鼓。
她的思緒很快飄到了另一個名字上——曹文鉞。
那個因食用寒霜草毀掉嗓子的人,那個後來縮在大滿園後台管賬、見了誰都低著頭的影子。
時念從未見過曹文鉞,卻從邱師傅的隻言片語裡拚湊出了他的輪廓:
性子溫潤、為人內斂,唱腔裡帶著江南水汽般的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