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心的聲音比往日亮了些,少了戲台上演戲時的刻意,多了幾分鮮活的雀躍。
“是今早天沒亮就去後山接的晨露煮的,這茶最顯清甜,早上飲用最是提神。”
時念端起茶盞,碧綠的茶湯裡浮著片嫩茶芽,香氣清得像山澗的泉水。
抿一口,舌尖還留著點甘潤。
她剛要道謝,就見李庚生對著樓下拍了拍手。
戲台兩側的鑼鼓忽然“咚咚鏘”響起來,驚得簷角的銅鈴“叮當”亂響,熱鬨得像過年。
“這是……”
時念望向窗外的戲台,眼裡帶著點詫異。
“是園裡的孩子們,聽說您來了,非要給您演段新排的戲。”
李庚生的聲音裡帶著點不好意思,手還撓了撓鬢角。
“都是些沒唱過大戲的孩子,唱得不好,您彆嫌棄。”
戲台上的紅綢猛地拉開,祥福園的姑娘們穿著新做的淺粉戲服,水袖翻轉間帶起陣香風。
打頭的小旦才十三四歲,梳著雙丫髻,鬢邊彆著朵小紅花,眼神卻亮得像淬了火。
唱到“掙斷鎖鏈見青天”時,她手裡的木劍在空中劃出道銀弧。
動作雖生澀,卻透著股不服輸的勁,引得雅間裡的淺醉和暖夏連連喝彩。
時念看著戲台上的孩子,忽然覺得,祥福園的戲台比盛京那些雕梁畫棟的戲樓更有股野勁。
那是在困境裡紮了根,還拚命往上長的勁。
午間的宴席擺得更加熱鬨,八仙桌上擺滿了菜。
青瓷盤裡的炸魚乾金黃酥脆,白瓷碗裡的海菜湯飄著蔥花……
還有吳嬸做的桂花糕、暖夏帶來的蜜餞,兩撥人的心意混在一處,倒像是場不分彼此的家宴。
李庚生給時念斟酒時,忽然歎了口氣。
他手中的酒壺懸在半空,眼神飄向窗外的戲台。
“時老板可知,昨日鹽倉的事傳開後,多少人來園裡道謝?”
“哦?”
時念放下筷子,眼裡帶著點好奇。
“碼頭的搬運工,今早天沒亮就挑了筐新捕的石斑魚來,說往後買鹽不用再省著吃,看戲也不用躲在後院偷偷聽了;”
“書院的山長,特意讓人送了幅親筆寫的‘德’字來,說要掛在戲台對麵,讓來聽戲的人都學學您的道理。”
李庚生的指尖在酒盞沿上輕輕劃著,聲音裡帶著點感慨。
“可我知道,他們謝的不是祥福園,是您帶來的這些改變。”
時念沒接話,隻是笑了笑。
素心往她碗裡夾了塊魚乾,雪白的魚肉上沾著點紅椒,看著就鮮。
“嘗嘗這個,涼了就不好吃了。”
酒過三巡,雅間裡的喧鬨漸漸靜了些,隻有戲台傳來的唱腔還在繼續。
李庚生忽然站起身,整了整湖藍長衫的衣襟,對著時念深深一揖。
“時老板,在下有個不情之請。”
雅間裡霎時靜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庚生身上。
“您說。”
時念放下酒盞,指尖在桌布的纏枝紋路上輕輕劃著。
“我想讓祥福園……入怡紅院的門。”
李庚生的聲音發澀,額角的傷疤在燈光下泛著紅。
他抬起頭,眼裡帶著點忐忑,又藏著些孤注一擲的懇切。
“不是讓祥福園改名換姓,是想跟著您學。”
“學怎麼讓戲子站直了掙錢,不用看權貴的臉色;”
“學怎麼讓這些老戲新戲,都能唱出些骨頭來,唱出些百姓的心裡話。”
他望著窗外的海,海風卷著浪聲進來,眼裡忽然紅了。
“這園子是我師祖傳下來的,快一百年了。”
“先前我守著這園子,看著夥計們受欺負、姑娘們被權貴刁難,卻什麼都做不了……”
“我知道自己沒用,守不住這園子,要是能借著您的勢,讓園裡的這些孩子們換種活法,就算讓我給您當夥計,我也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