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低了下去,像被戳破的皮囊,泄了氣。
杜元介從後麵走上前,拍了拍喬章林的後背。
“章林,念姐不是冷血。”
他抬手指向破廟旁那棵老槐樹。
那樹乾被攔腰折斷,斷口處的年輪糊著黃沙,連半點新芽都沒冒出來,隻剩下光禿禿的枝椏戳在天上。
“你瞧那樹,根要是爛了,光往上麵培土澆水有什麼用?澆得再多水,也長不出新葉。”
“得把蟲蛀的爛根刨出來,換上新土,才能救得活。”
他頓了頓,聲音裡帶著幾分曆經世事的滄桑。
“這就像大夫給人看病,頭疼卻隻往頭上敷藥,是治不好的。”
“那些百姓缺的不是窩頭和棉被,是能種出糧食的田地,是在危難時能護著他們的官。”
“咱們現在把東西送進去,倒像給那青州知府遞了梯子——”
“他會覺得,有人替他管百姓的死活,他更有理由當縮頭烏龜,接著斂財。”
阿福十分讚同地點點頭:“杜先生說得對。”
“念姐常說的,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咱們如果隻給魚,是不對的,應該教他們如何捕魚。”
阿福一臉期待的望過來,臉上全是求誇誇的表情。
時念搖著頭笑了笑,雖然解釋的很正確,但用在現在這個時候,並不合適。
喬章林望著坡下那群百姓,又看了看時念沉靜的側臉。
她的目光始終落在青州城門上,眼底藏著他看不懂的沉鬱。
他心裡的鬱結像被鈍刀子割著,又疼又無力,卻再也說不出反駁的話。
時念排《包公審案》時,說:
“真正的公道,不是替人討回一兩銀子、一個饅頭,是讓這世上再沒有敢克扣賑災款的官,再沒有敢把百姓攔在城門外的人。”
風卷著黃沙掠過耳畔,破廟裡傳來孩子的哭聲,尖銳得像要刺破天際,卻很快又弱了下去,想來是哭累了。
時念輕輕歎了口氣,轉身往馬車的方向走:“先入城。”
“入城?”
阿福愣了愣,快步跟上。
“不等再查探查探情況了?城外還有這麼多百姓……”
“查情況,也得先進了城才能查。”
時念翻身上車,“青州城的水有多深,咱們現在看到的,不過是浮在水麵的浮萍。”
她撩開車簾,目光重新落在緊閉的城門上,眼底閃過一絲銳利。
“那位青州知府敢把百姓關在城外,還敢收二十文的入城費,總不能是無緣無故的。”
“你說,他是真怕流民搶了城裡的糧,還是怕這些百姓進了城,撞見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喬章林站在原地,衣衫被風刮得嘩嘩響。
“朱門酒肉臭”五個字像是在眼前晃來晃去,比剛才心中的憤怒更加灼心。
原來有些“朱門”,藏在光鮮的酒旗後麵,藏在高大的城牆後麵,藏在“為百姓好”的幌子後麵。
“走吧,章林。”
杜元介拽了拽他的袖子,聲音溫和。
“念姐心裡有數。”
若是能幫,她不會猶豫。
可若是不能……
保全自己才是最為重要的事情。
喬章林這才挪動腳步,跟著眾人往城門走。
經過破廟時,他忍不住又回頭望了一眼。
那個喂孩子水的婦人正好抬起頭,目光穿過漫天黃沙與他對上。
她的臉上沾著灰,嘴唇乾裂得滲出血絲。
那雙眼睛裡沒有怨懟,也沒有祈求,隻有一片被風沙磨得死寂的灰,像燃儘的炭火,連一點火星都沒有。
他彆過頭,喉間發緊,眼眶發熱,忽然明白時念那句“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裡,藏著多少無奈與清醒。
馬車緩緩駛到城門前,守兵立刻舉起長槍攔住去路,鐵甲在殘陽下泛著冷硬的光。
“乾什麼的?”
領頭的兵卒嗓門粗得像砂紙,唾沫星子隨著話音濺出來。
“沒看見城樓上的告示?青州城戒嚴了,閒雜人等不準進!”
阿福趕緊從懷裡掏出通關文牒,雙手遞過去,手心攥著的一錠銀子順勢滑進那兵卒的手心。
銀子不大,卻足夠沉,兵卒指尖一沉。
官兵摸到銀子的涼滑,眼神頓時鬆了半分,卻還故意板著臉,捏著通關文牒翻來覆去地看。
“官爺息怒,”
阿福賠著笑,語氣恭敬。
“咱們是從盛京來的商戶,早就聽說青州人傑地靈,還有不少好景致,這才特意繞路過來瞧瞧,順便收些本地的特產。”
“您看這通關文牒上,印鑒都齊全著,還請官爺行個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