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捏著菜葉子的手頓了頓,往左右看了看,見街上沒什麼人,才湊到阿福耳邊壓低聲音。
“客官是外鄉人,有所不知啊……這事兒,說起來就揪心。”
等時念在自己房間裡沏好茶,茶盞剛端到嘴邊,阿福就掀簾進來了。
他臉上的笑意早沒了蹤影,隻剩下一臉凝重。
“念姐。”
阿福的聲音有些發啞,剛要開口,時念已將一杯冒著熱氣的茶推到他麵前。
阿福端起茶杯一飲而儘,滾燙的茶水滑過喉嚨,燙得他咳嗽了兩聲,才像是壓下了心裡的驚悸。
他抹了把嘴,反手關上門,這才沉聲道:
“念姐,那掌櫃的說,城門口的事,比咱們想的還糟,不是簡單的斂財,是出了人命的。”
時念沒接話,隻是往他杯裡又添了些熱水,目光落在他攥緊茶杯的手上。
“半個月前,那村子是真被山匪屠了。”
“那村子不大,百多口人,一個沒剩。”
“據說第二天官府派人去收屍時,村裡的井都被血染紅了,連井口的石頭縫裡都滲著血,挑水的木桶一放進去,提上來全是紅的……”
他頓了頓,喉結狠狠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壓下胃裡的不適。
“更邪門的是,那山匪搶了糧食和錢財,沒往深山裡跑,反倒放了把火,把整個村子燒得乾乾淨淨。”
“風一吹,那灰燼飄了半個青州城。”
“老百姓都嚇破了膽,附近幾個村子的人連夜往城裡跑,就想躲個平安。”
時念的指尖在茶杯沿上輕輕劃著,冰涼的瓷麵讓她保持著清醒,她抬眼問:
“知府一開始沒攔著?按之前的說法,他還搭了粥棚?”
“沒攔。”
阿福搖了搖頭,聲音裡多了些複雜。
“聽掌櫃的說,起初知府還讓人在城門口搭了粥棚,每天兩頓粥,說是官民共渡難關。”
“可架不住人多啊。”
“附近五個村子,差不多上千號人都往城裡擠,城裡的存糧就那麼點,粥棚隻撐了三天,就見了底。”
真正的禍事,是從百姓乞討開始的。
“那些進了城的百姓,大多是種地的農戶,除了會種地,啥手藝都沒有,自然找不到活計。”
“坐吃山空沒幾天,就隻能上街乞討。”
阿福的聲音裡帶著點澀。
“一開始城裡人還好心,見了老人孩子,你給個窩頭,他給件舊衣。”
“可日子久了,誰家也不是開糧倉的,自家的糧食都夠戧,慢慢就沒人願意給了。”
“有的人家見了乞丐,直接關門閉戶,連窗都不敢開。”
矛盾的爆發點,在六天前。
“城南有戶姓趙的人家,是開布莊的,趙掌櫃心腸軟。”
“他見一個老乞丐凍得快不行了,縮在布莊門口發抖,就天天讓後廚給送些熱湯,偶爾還給兩個窩頭。”
阿福的聲音忽然發顫,握著茶杯的手都在抖。
“可後來趙家人發現,那老乞丐不僅自己來,還帶了十幾個乞丐天天堵在布莊門口。”
“不給東西就不走,布莊的生意都沒法做了。”
“那趙掌櫃沒法子,隻能不再施舍,還讓夥計把人勸走。”
他深吸一口氣,“結果呢……那群乞丐不知從哪摸來的耗子藥。”
“他們趁著半夜沒人,偷偷把耗子藥全倒進了趙家的井裡。”
“趙家一家七口,連剛滿月的娃娃,第二天早上喝了井水全被毒死了。”
阿福的拳頭砸在桌上,茶杯裡的水濺出大半。
“等街坊鄰居發現的時候,人都硬了,嘴角還掛著黑沫子,那趙夫人懷裡還抱著那娃娃,手都沒鬆開。”
“那老乞丐被抓的時候還在笑,說他凍餓的時候沒人管,現在他們也彆想好好活!”
時念端著茶杯的手微微一頓,滾燙的水汽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想起在南岸鹽倉見過的張萬利,想起在盛京對付過的付興博。
那些人的惡是明晃晃的,帶著算計和貪婪,是為了錢和權。
可這老乞丐的惡,卻像從泥裡長出來的毒藤,是絕望逼出來的。
帶著股同歸於儘的狠,連自己都要拖進地獄裡。